洛桦僵硬地扯出个笑。
产房里很安静,只听到稳婆的指挥声、安抚声,却没有?丁点儿傅昭的声音。
王氏疑惑道:“这是要生吗?怎么连个动静也?没有?”
但里屋端出来的血水,丫鬟脸上的紧张焦灼都告诉她,里面的人的确在过生死关。
洛桦在战场上杀人无数,说他是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的也?不错,踩着尸山血海断肢残骸,他眼也不会眨一下。
但是看着一盆盆热水进去,一盆盆血水出来,他头“嗡”地一响,心头急跳耳鸣眼晕,身子一软几乎从椅中滑落。
他强自撑着,两只紧握椅子的手微微颤动,一直向内室盯着,像是要把竹叶纹厚缎帘子都看穿似的。
过?了丑时还没生下来,王氏早回院子歇息去了,只有傅家人和洛桦等着。
都两个时辰还没消息,洛桦越发慌乱,直急得坐不稳站不宁,脸色惨白,大颗大颗的汗珠子顺着下颌滴下来。
杜氏反过?来劝他:“姑爷别急,女人生孩子没有几个时辰生不下来,她明早生下来都算快的。”
“我想进去陪着阿昭。”
“不行!”杜氏断然否决,“男人进血房要倒霉三年,不许去!”
傅二姐翻了个白眼,这到底是谁亲娘?可真够势利眼的。
洛桦根本不在乎,抬腿就往里冲。
傅二姐忙喊住他,“不说什么倒霉不倒霉的屁话,阿昭肯定不愿意你看到她现在的样子。而且她看见你没准儿就觉得委屈,一委屈就要哭,一哭就没力气生孩子了。你呀,别进去添乱。”
此刻洛桦全没了主意,被杜氏拖过?来摁到椅子上,“老老实实坐着,坐不住就去外面打几趟拳,总之不许胡闹。”
丈母娘发威,姑爷不敢违抗,十分规矩地坐在椅子上等着,只是那副样子怎么看怎么难受。
煎熬的一夜过?去,当元月的第一道晨曦撒落在窗棂上时,一声婴儿的啼哭响起来。
生了!洛桦直接蹦起来,一不留神被椅子腿绊了个趔趄,幸亏傅老爹扶了一把才没摔在地上。
稳婆抱着红色的襁褓出来,大喜道:“恭喜大人,恭喜老太太,贵府喜得千金,母女平安。”
绚烂无比的笑容绽放在洛桦的脸上,他的眼睛闪闪发亮,掩饰不住的喜悦仿佛要溢出来。
“赏!重赏!重重的赏!”洛桦哈哈大笑,抢在杜氏前头,小心翼翼抱着女儿,仔细端详一阵,“我闺女真好看。”
早产的婴儿黄疸还没褪下,皮肤暗黄发黑,又瘦又小,哭声和猫叫差不多,觉得好看的也?只有亲爹娘而已。
杜氏见他没有嫌弃是个女儿,当即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凭着姑爷对三丫头的疼爱,哪怕生出来的是个傻子,恐怕都得当宝贝。
旋即觉得不吉利,遂在心里呸呸几声,赶紧把外孙女接过?来肝儿啊肉儿的唤着。
傅老爹插不上手,只旁边看着嘿嘿地笑,时不时想用粗糙的大手摸摸外孙女,全让杜氏毫不留情地打掉。
洛桦挑帘进了产房,里面静悄悄的,孟嬷嬷和豆儿轻手轻脚地收拾,见他进来,都笑着行礼,却没有?说话。
傅昭躺在暖炕上,锦被盖得严严实实,脸色有点白,嘴唇也?没多少颜色,紧紧闭着眼睛,俨然已睡熟了。
孟嬷嬷小声说:“夫人没有大碍,只是累了,让她好好睡一觉。这一宿折腾,夫人竟没呼一声痛,稳婆都说满京城也没见过?如此坚强的妇人。”
本是夸傅昭的话,洛桦却心下一酸,喉咙似塞了团烂棉花,揪不出咽不下,堵得五脏六腑满满的,疼得他胸口都要裂开了。
他坐在旁边呆呆看着傅昭,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他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凭本能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仿佛一闭眼她就不见了似的。
豆儿不懂,孟嬷嬷已是红了眼圈,拉着豆儿悄悄走出去,并细心地关上了门。
傅昭睁开惺忪的眼瞧时,南窗已是天光大亮,暖暖的阳光透过琉璃窗照进来,满室的辉光炫目。
日影里,洛桦靠窗而坐,支着脑袋正在打盹。阳光给他周身镀上一层细碎的光芒,朦胧了他的冷峻,增添了几多暖色。
美得像幅画。
傅昭看着他,只觉这一刻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