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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一话(2 / 2)


“我没有。”

“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不拨电话?你可能直接得到答案,并能在事后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这么说太肉麻了,但我很关心你,看到了的?话,就不能装作不知道啊。”裴之很难得这么犀利,林朝夕只能认真回答,“而且我其实拿着手?机犹豫很久,但如果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去打听你的?隐私,很显然没有在尊重你。”

“我明白了。”裴之语气很淡,并没有松了口气的?意思,他整理道,“你很关心我,看到纸条后非常担心,却出于尊重考虑,必须亲口问我。在深思熟虑后,你选择了电话这种方式。一旦我对你的?问题感到难堪,我可以直接挂断电话。你用这种方法,表现一种让我眼不见为净的?决心?”

“是的,如果你挂电话了,我就直接买大巴票回家,保证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电话那头又静了静,裴之好像也怔住了。

过了会儿,他才说:“就这么走,你是不是有点怂?”

“你别这么一针见血……”林朝夕有点想哭。

裴之近乎无奈地笑了,他语气非常温柔:“老实讲,在我这里你的?小心翼翼没太大必要,这件事对我来说已经过去很久,问我也没有任何问题。不过在了解了你的?想法后,我只能说,非常感谢。”

林朝夕觉得裴之应该走到空旷处,她听风声还有很细而清脆的?鸟鸣。

她沉默一会儿,在开口前,裴之又适时打断了她要说的话。

他自顾自叙述,非常平静:“我刚才说,那张纸条是一种准备,因为我有家族精神病史。纸条上的?第一个电话,来自永川市慈济医院。它是一所专门的脑科医院,同时治疗很多精神和心理方面的疾病,我曾经的?心理医生现在在那里任职。而你纸条上的?第二个电话,就是他的?私人手机号码。”

林朝夕翻开腿上的?笔记本,在某一页中,夹着一张被雨水濡湿字条,字迹模糊却又格外冷静,纸条上的?两个号码已经有了答案。

“我之所以去寻求心理医生帮助,是因为我曾经有过短自残行?为。青春期的?时候,我也有没办法?处理好的心理冲突,我身上的?刀伤,来源于此。”

裴之越冷静,林朝夕就越难过:“为……为什么?”

“因为我的?母亲去世了。”

四周湖风骤冷,她瞬间眼眶红透。过了一会儿,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那么颤抖。

“怎么会这样?”

“乳腺癌。”裴之答,“我刚才说过,我有家族精神病史,所以我的?母亲一直反对我学习数学,认为这个领域的?问题会致使我出现精神分裂症状,和我父亲一样。”

“她的看法?是错的?。”

“是啊。”裴之的?声音略有些怀念意味,“但那时她在生病,并要求我再?也不能碰数学,我答应了。她去世后,曾经对她的?承诺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让我很痛苦。每次看完数学相关内容,我必须通过自残,才能减轻心中的罪恶感,在身上划两刀,又没人能发现,那样能让我舒服一点。”

裴之声音很淡,让人几乎体会不到任何?痛苦,可林朝夕却难受得无以加复。

“什么时候……的事情?”

“初三那年暑假。”

诸多不可说与不能说,一下有了答案。

那天,裴之坐在食堂里,对她说必须回去。她没有多做挽留,甚至连现在这样对话都没有。

她非常非常后悔。

“对不起。”她声音低到几不可闻,“真的?对不起……”

“不用这样,你没有对不起我,而自始至终,我对不起的人,也只有我自己。”

裴之的?声音冷静而清醒:“你说的很对,我母亲的看法?是错误的。我把她的错误看法?强加到自己身上,让自己备受煎熬,也不正确。”

他停顿了下,很难得带了点无奈的?语气:“不过那个时候家里没什么人管我,所以我花了点时间,才意识到不能这么下去。”

“然后呢?”

“然后,我去了医院,找了专业的?精神科医生。进入正式治疗程序后,我才逐渐意识到,虽然我以为自己足够冷静,能摆脱母亲的影响,但她长期的?焦虑障碍状还是导致我严重的?心理问题。”

“焦虑障碍?”

“是的,也是某种类型的?精神疾病。所以她才会过分地、没有理由地担忧我会因数学而产生精神分裂。”裴之近乎自嘲地笑了笑,“甚至连我的?心理医生都说,可能就是精神分裂症和严重的?焦虑障碍者的?基因结合,才能生出我这样的异类。”

“不,你很了不起。”林朝夕说。

“应该说,专业很了不起。”裴之说,“在医生帮助下,我逐渐认识到,在内心深处,我其实认可我母亲的看法?。我很害怕我会和我的?父亲一样失去理智,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所以我努力用各种方式来确保自己清醒,包括来找他寻求帮助,也包括所有的?自残行?为。这一切的?本质,都是畏惧。”

裴之坦然地作着自我总结,林朝夕却久久无言。

电话那头脚步声渐止,裴之似乎推开了一扇门。

木门吱呀,林朝夕仿佛听到有人在说“你来了”。

她不知道裴之做了什么动作,但大概是行礼和致意。

“所以你看到的那张纸条,是当时治疗手?段的一种,它帮助我克服我心中的恐惧。”裴之的?声音很轻,也因此显得愈加温柔,“而在痊愈后,我还保留这样纸条,因为它更多算是种提醒。就算未来某天我可能真的?罹患精神疾病,但我也已经做好准备,所以,没什么可怕的?。”

裴之无比坦然。

林朝夕的?目光,落在笔记本中摆放的纸条上——如您发现我有异常情况,请拨打:021-56823XX或189765434XX。

林朝夕想,她所问的两个问题,都已经得到了极其坦诚而真挚的?回答。

——事情就是这样,而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她捂住口唇,泪水滴到手背,顺着指缝渗到唇角,既苦且涩。

“你有什么愿望吗?”裴之顿了顿,忽然这么问她。

“我?”

“你昨天好像很想来供一盏长明灯,但现在因为我的?原因,你没能来,所以我很乐意代劳。”裴之顿了顿,“而且不巧我也认识一些人,不用报十里村王美娟的?名字,也可以打折。”

“我微信转账给你?”

“不用这么见外?。”

“怎么许愿啊?”

“方便的?话告,诉我你的?愿望,我替你写完,压在长明灯下。”

“那麻烦你替我许个愿吧。”林朝夕说。

“许愿好像没办法?代劳。”

“不用这么见外?。”林朝夕低低地笑了起来。

裴之似乎认可了她的说法。

电话里传来很简短的对话声,交钱,付款、提笔,供灯……

随后是长时间的安静。

“好了吗?”过了一会儿,林朝夕忍不住问道。

“好了。”

“你那里现在是什么样的?”她问。

裴之没有回答,只有一张照片顺着网络而来。

照片中有半室摇曳烛火,木窗外?是巍峨青山,她仿佛能看到长风浩荡,满天光明。

林朝夕没办法?想象,一个16岁的?少年,是如何?在母亲过世后,抱着极大的毅力,带着浑身伤口去努力寻求帮助。

她也不清楚,一个人究竟要做多么深入的自我剖析,才能真正认识到自己内心最脆弱处,并在若干年后,用这样平静的?方式,讲给另一个人听。

她甚至可能永远也搞不清,裴之究竟付出多大努力,才能变成现在这样的人。

他极其清醒绝不彷徨,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他要做什么,并且,他也永远做好了迎接噩运的?准备。

在挂断电话前一刻,林朝夕听到裴之说——“这里很美,你该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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