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他靠在窗台边,一根烟接着一根。
天边的星星隐去,一抹赤红远远地升起,他心中并没有因此明亮起来。
反而可以清晰听到,内心最黑暗处,一只毒蛇嘶嘶吐信的声音。
那是他的欲望和罪恶。
琴房的门关着,什么都看不见,他扯了扯唇角,嘲笑自己。
这份自嘲的心思一直持续到台球厅。
黑色的皮沙发,茶几上摆着几只打火机,烟灰缸里蓄着一层烟灰,半截烟头掐灭了躺里面。
他最常坐的地方,却突然多出了个和一切格格不入的小姑娘。
扎着好乖的马尾,白色映着卡通的卫衣,黑色修身的牛仔裤,气质干净又纯粹。
陈也站着没动,不知道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宁栀小手晃了晃,掷完色子。一抬头,看见他,她顿时笑起来,语调轻快:“陈也哥哥你回来啦。”
陈也看着她明亮得过分的笑容,眸子漆黑,嗓子哑哑的:“你怎么在这儿?”
宁栀指了指旁边的薛斌,如实道:“我在商场门口遇到他,他说你在,就带我过来了。”
说完又站起来到他身边,小声对他道:“那个,陈也哥哥,你帮我下一会儿棋吧,我刚才喝了好多奶茶,现在想上一趟卫生间。”
“我陪你一起去。”
“啊,不用啦。”她摆摆手,脸有些红,“我自己去就好。”
“这里的卫生间比较难找。”陈也说着,抬脚就走。
宁栀只好跟在他后面。
然后发现,顺着头顶的指示标直走,再转个弯就到了,这哪里难找嘛。
她进去,很快解决好,洗手后,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出来。
相比于台球厅的热闹,这里很静。
大理石的地板黑白纹理分明,映着吊灯落下的影绰光影。
少年站在走廊尽头,短发漆黑利落,面容一半被光笼着,一半隐在暗处,神色莫辨。
宁栀放轻了脚步,悄悄过去,想吓一吓他。
然而才走近,他就倏地抬起头,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
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宁栀失望地鼓鼓嘴,问他:“你刚才去哪儿了呀?我等你快一个小时啦。”
陈也不知如何回答,就像很多时候,不知道该怎么说出自己的心思。
有多喜欢,就有多害怕失去。哪怕现在也算不上得到。
见他一直不出声,宁栀歪了歪头,黑白分明的一双眼望向他,安静又很乖。
陈也想起很多年前的黄昏。
第一次遇见时,巷子口,穿着绿色小裙子,像洋娃娃一样精致可爱的小女孩,就是用这么干净好看的一双杏眼看着他。
十几年过去,小女孩长大,可那双眼睛还是一如当如。干净而透亮,比琉璃还纯粹。
她一直不曾改变,永远可爱单纯。变的是他。
陈也默了默,出声道:“我出去买了点东西。”
宁栀哦了一声,丝毫不怀疑。
两人往前走,陈也又开口:“你认识薛斌吗就敢和他上来,万一被人卖了怎么办?”
明明是关心的话,语气硬邦邦的。宁栀没忍住,弯着眼笑出来。
她想起小时候,他们住的那片治安不是很好,出现了人贩子拐卖小孩的事。
茶余饭后大家谈这个,他那时叮嘱她不要乱跑,要不然就被人贩子拐卖到山里去。
还凶巴巴恐吓说山里有老虎,狮子,大灰狼,和每天不给你饭吃,就往你身上扎针的老巫婆,描述得绘声绘色的。
她那时胆子小呀,半点不经吓,被他一说就哇的一声,呜呜哭起来。
他又没办法了,只能无奈地哄着她:“以后你天天跟着我,我保护你不会让人贩子把你抓走的。”
哄了十几分钟,她还在啪嗒啪嗒掉眼泪,娇气得很。
他也是没办法了,把全身上下所有的零花钱都摸出来,牵着哭唧唧的她去街口的小商店买了一堆零食。
他把一支草莓味的阿尔卑斯糖撕开,一下子塞她嘴里:“一哭起来没完了,你们女生真是麻烦死了。”
说着嫌弃的话,却又用手给她擦脸上的眼泪。
现在宁栀想起来,还是好笑,又觉得心里暖暖的。
明明说的话题挺严肃,小姑娘却眼睛弯弯,笑得明目张胆。
陈也板起脸:“还笑?知不知道什么叫防范意识?”
已经快走到台球厅了,宁栀停住脚步,看向他,嗓音软软的:“我知道的呀,可他是你的朋友啊。”
陈也一愣。
她眼眸清澈,像蕴着一汪秋水,轻轻弯着:“你那么那么好,所以我相信,你的朋友一定也不会是坏人。”
那样理所当然又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偏袒。
陈也心脏蓦地收紧。
这一刻,心脏深处于黑暗里照进一丝曙光。
那条毒蛇嘶嘶吐信的声音好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