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问点头:“对。这样的?事情,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多管闲事容易出人命。
林唯衍手上动作一顿,忽然沉下脸来,说道:“张曦云让自己的?儿子?给自己顶罪了?他就这样怕死?”
“不会。我觉得不是。”宋问抱着手臂,咬唇思考道:“虎毒不食子?。先前我同?他谈话,看得出,张曦云对张兆旭还是很疼爱的?。甚至不惜动用一切关系去帮助他,如今又怎会让他去顶罪。”
唐毅跟着道:“张曦云只有一个?儿子?。平日里宠溺非常,否则也养不出他这样娇纵妄为的?个?性。让他去顶罪,是想绝后吗?”
宋问道:“何况,我觉得,张兆旭如果不去,张曦云的?处境,反倒不会这样被动。”
大理寺再如何弹劾,也就是贪污受贿一条。
只有这一条,是有真凭实?据的?。
贪污这种事若真要?判,可?以判得很重。
若真要?查,也可?以查得很清。
譬如朱元璋在位期间,前后六次肃贪,共杀贪官十五万余人。
各个?全?是死罪,绝无姑息。
但谁人不知,为官也是发财之道呢?
满朝上下,有几个?人是真正清白?的?呢?
就看陛下有没有肃贪的?心了。
显然陛下不是朱元璋。他们这里也没有过明?朝。
今上对张曦云的?态度,是偏袒的?。
那份礼单,只是列举了张曦云受贿的?一部分。还算不得多触目惊心。
陛下若有心包庇,降职,罚俸,杖责,再或轻或重的?处罚一顿即可?掀过。
张兆旭自作主张的?凑上去了。
冒用他父亲的?名义。越职,大罪。
张曦云不查或默许。渎职,也是大罪。
再加上贪污。
好了嘛。
事情更大条了嘛。
林唯衍默默的?将魔爪伸向了第三个?饼。
“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宋问叹道:“慈父,真是多出败儿啊。”
溺爱养出来的?儿子?,容易坑爹。
唐毅:“确是如此。”
宋问满是欣慰道:“这样比起来,我俩上次坑了李洵,也不算什么嘛。”
唐毅:“……”
“哎呀,不用猜我都知道,张曦云现在在做什么。”宋问道,“他在给他儿子?求情。”
被坑的?爹,此刻的?确在给他儿子?求情。
张曦云跪在殿上,唐贽便由他跪着。
就这样跪了一上午。
张曦云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低声啜泣。
他头发已经白?了一半,身形也很是削弱。
就那样贴在地上,摇摇晃晃的?,看着委实?叫人心软。
唐贽忍不下去了,放下奏折道:“你有话要?同?朕说,你便说,非要?在朕眼前找不痛快!”
张曦云开口,满是沙哑:“陛下。臣,于公于私,不知该如何开口。”
唐贽冷笑:“于私,你也会开不了口?”
张曦云:“臣想救亲儿,可?也知是在为难陛下。”
“你也知是在为难朕?”唐贽勃然大怒道,“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张曦云抬头,重新往下重重一磕,说道:“陛下,臣有罪。罪难可?恕。不求陛下法外开恩,但求替我儿一死。”
唐贽狠摔奏折,气得发抖:“张曦云!你这是在威胁朕?”
“爱子?之心,人之常情。臣真心实?意,如何敢威胁陛下?”张曦云老泪纵横道,“老臣就这样一个?儿子?,自幼娇纵,未多加管教?,才酿成今日大祸。确实?是臣的?罪过。”
唐贽沉默,喘着粗气,侧过了身。不愿听他多言。
张曦云:“陛下,臣当年人微言轻,却有幸得君行道。知遇之恩,臣无以为报,唯有忠心。竟不知不觉已三十余载。愿陛下念及旧情,准臣一死。”
唐贽听他所言,如何不心痛?
当年他还不是皇储,当年他也没有如今的?魄力。
张曦云却追随于他,护在他左右,替他当下无数明?枪暗箭。一路陪他走上皇位。
彼时年幼。三十余年过去,却再也没有第二个?,能叫他这样信任的?人了。
张曦云啊张曦云,他如何会至于今日的?地步?
“西明?寺下,臣遭人刺杀,陛下亲自探望,握着臣的?手说,‘子?玉,你定?要?好起来。朕身边,这有你了。’当年若非陛下,臣怕早已魂归九天。陛下恩情,莫不敢忘。如今路过西明?寺,每每想起此事,都不禁泪湿满衫。”张曦云哽咽道,“天底下何人,能得陛下如此看重?老臣今日,却要?来为难陛下。心中,何其?哀痛?”
唐贽叹了口气。
那也是替他挡的?箭。
他如今想起,又何尝不是唏嘘万分?
张曦云提袖抹泪:“臣此一生,历经几番生死,早已看透。世间俗物,何以会放在心上?只是臣有罪,大罪。没能教?好逆子?,叫他犯下大错,竟连悔过的?机会都没有。”
张曦云磕道:“臣最对不住的?,有两个?人。一是陛下,让陛下失望了。二是犬子?,叫他误入歧途。此生无以偿还,唯有一死,以偿其?罪。”
殿上再次安静了。
许久后,唐贽沉沉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
张曦云抬起头,颤声道:“陛下……”
“你说朕,能奈你何?”唐贽摇头道,“你说朕能奈你何啊!”
张曦云埋头:“臣……有愧陛下。”
唐贽于上首坐下,按着额头,疲惫道:“不必说了。你先回吧。”
张曦云:“臣,告退。”
张曦云站起,跪了太久,脚底不稳,还打了个?趔趄。
复又站稳,退出殿门。
唐贽看他模样,又是叹了一声。
抬起头呢喃道:“朕也要?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