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楼看上去也不如从前那般淡然镇定,脸上浮现些许难堪之色,他伸手按了按眉心,嗓音颇为低沉地喝道:“赵三,你赶紧给我把脸擦干净了,客人还站在门口呢,像什么话!”
言毕,又赧然地回头看向身后诸人,疲惫开口:“真是对不住,让大家看了笑话。”
张氏兄弟并高鸿,以及施月莺都连连摆手说不必在意,倒是兰儿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萧明楼,好像根本不敢相信他和往日里那个肆意张狂,从不知道“羞愧”二字是怎么写的家伙是同一个人。
青年赵三这才看见萧明楼的身后还跟着三男二女,男的俊美、女的娇俏,哭丧着的苦瓜脸立马挂上笑容:“哎哎哎,还是少东家体谅我,连路过这等鸟不拉屎的地方也不忘记给我带生意来,几位贵客里面请!”
说着赶紧把那条长凳搬到一边,解下腰间的长布搭在肩上,抬手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俨然一副店小二的殷勤做派。
踏进店内,萧条荒凉的清冷气味更是扑面而来,萧明楼三分真七分假的窘然也变作了十成十,挑眉看向了赵三:“你堂堂一个掌柜,竟连一个伙计都不剩了?小二呢,账房呢,厨子呢,帮工和杂工呢?”
“都……都遣散回家了。”赵三苦着脸往脸上抹了一把,垂头难过地说,“生意不好,发不出工钱,如今整个客栈就只剩下小的一个人了。”
也就是说,如今整间客栈,只有赵三一人既是掌柜又是小二,还兼任账房、厨子、杂工……
如此寒酸破败,让在场众人都不免生出怜悯鄙夷之心,但好歹是萧明楼的客栈,所以大家也没表现在脸上。
赵三说完之后诚惶诚恐地低着头,萧明楼则抬手掩面,无声叹息,最后将手放下:“罢了,你先带我们去上房,再备一桌酒席吧。”
“好的,少东家。”
赵三赶紧上前带路,明显是松了口气。
客栈里最好的一间上房向来都是为东家准备的,萧明楼也没打算把这房间让给别人,熟门熟路地走到最里面的一个房间,进去之后便关上了门,还差点把祁昶给关在了门外。
祁昶硬是凭着一股蛮劲掰开了门缝,将颀长结实的身躯挤进房间。眼看萧明楼旁若无人地脱下披风,举手投足轻逸恣放,房内香炉升腾的袅袅烟雾模糊了他的身影,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如同一阵无法拘束的风,好似随时就会飘走一般。
祁昶喉头一紧,已经走到了他身后,伸手接过萧明楼差点随手丢在地上的衣服,嗓音沉闷道:“为什么?”
萧明楼半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瞄了他一眼:“什么为什么,已经到了雾城,你不去保护你家小姐,还在我这里做什么?”
“她不是我家小姐。”祁昶纠正道,“施老爷救我一命,我还他人情。你若是心里不痛快,可以对我撒气,莫要扯上旁人。”
萧明楼眼里已经有了笑意,嘴角却撇了撇:“你也在心里笑话我吧?请客住店,结果自家客栈连生计都要维持不下去了。”
祁昶低头看着萧明楼的眼睛,像是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声道:“你会在乎这个吗?”
“事关脸面问题,哪有人能不在乎?”
“好吧,就当你在乎。”祁昶将狐狸毛披风叠好放在床边,转身就往外走,“既然少东家信不过我,不肯与我说实话,那我也不在这儿碍少东家的眼,这就谨遵少东家的吩咐,保护施小姐去。”
“唉,回来!”萧明楼见他当真头也不回,气急又好笑,“谁说我信不过你了?”
祁昶面上浮现一缕笑意,很快又在转过身时收敛得一干二净,面无表情地走了回来,低头看着萧明楼。
萧明楼赌气似的瞪了他一眼:“你这人怎么这么板直,我在跟你撒娇,你都看不出来么?没错,之前那些难堪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好叫他们放下戒心,安心在我这客栈里住下去。要不然,让张家兄弟给你找个地方住,你是住还是不住,你敢不敢,有没有那个命住?”
后面连珠炮似的追问到了祁昶耳中都成了嗔怪的呢喃,脑中反复回荡着萧明楼的前一句话。那句“撒娇”,真是深得撒娇的精髓,一抬眼,一举手,一个眼神便满满的都是风情,娇而不媚,弱而不妖。
偏他连撒娇都说得理直气壮,明明白白大大方方地告诉你他在撒娇,一个大男人完全不在乎会不会被人嘲笑娘气,他光明坦荡地就这么做了,而你拿他完全没办法。
更可悲的是,被撒娇的对象祁昶也完全不觉得萧明楼行为举止像个姑娘,只从他眼中看到了捉弄和算计别人的狡黠。
他忽然有点理解,为何高傲得恨不得拿鼻孔看人的炼气四层,会因为萧明楼的一句话而鲁莽地选择与修为高出自己的人硬拼斗法。只要能得他一个眼神,一个笑容,为他出生入死又何妨?
这想法很危险,若是从前的祁昶,恐怕会眉头一皱,主动疏远萧明楼,免得受到更深的影响。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一点都不想挪步,甚至还想再往前走两步,让萧明楼用修长的手指戳自己的胸口。
他知道,这是萧明楼无意识养成的一个小习惯,但他没来由的,就是不想提醒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