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传他进宫的宫人候在蒙家,而蒙恬此刻因为高渐离的话,脑袋嗡嗡直响,他心底那点自己都不敢言,不能见天日的心思,被高渐离彻底揭露,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一切。
闭上了眼,蒙恬哑声道:“烦请替我告诉太后,微臣到底是外男,频繁入内宫,恐惹人非议,污了太后的清白,待来日微臣定会亲自去向高乐师致歉。”
宫人将话传给白珠时,她简直是一脸懵逼。
之前因为纸笔的事情,她和蒙恬几乎有一段时间日日相见,商议此事,那个时候也没听蒙恬说这种要避讳的话啊。
难道是因为纸笔已经慢慢步上了正轨,这孩子开始明白要避讳她了?
可不应该啊,下午他匆匆赶赴芷阳宫时,虽然和高渐离闹得不太开心,但和自己还是有说有笑,将此行路上发生的事情如数家珍般说给她听。
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人就变了呢?
白珠琢磨着这事儿肯定和高渐离脱不了干系,但高渐离那个脾性,有召虽见,可也只是抱着他的筑跟木头人一样杵在那里,说曲子上的事尚可,你和他说点别的,就算问他上顿吃了什么,他也是一个字都不说。
她能感觉到高渐离对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憎恨,可翻遍了赵姬之前的记忆和上一世的轨迹,白珠也没找到一点二人之间的交集,不论是荆轲刺秦王,还是后面高渐离自杀式的袭击秦王,赵姬那个时候都已经去世了。
所以白珠只能将这一不合常理的现象,归集于赵姬本身的名声不大好,再加上高渐离自己脾性异于常人。
可蒙恬突然打了高渐离,这事儿真真是叫她百思不得其解。
白珠勉强吃了几口饭,头一回满桌菜肴没怎么动,就置了筷子,因为她不喜欢这种不在她掌控之内的事情。
这个任务本来就够难了,这个时期又是人才遍地,随便抓一个出来都是以后要荣登九年义务教育教科书上的人物,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偏离了她所预期的方向,谁也不知道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想了想,既然蒙恬不愿意进宫,那她就自己出宫去找他,反正笔坊还在自己手里,也该做个交接。
没想到半只脚还没跨出门槛,迎面就撞上了一身飒飒而来的乐仪。
即便被尊为上卿,但乐仪也不改自己的喜好,一身右衽矩形交领深袍,簇涌的鹭鹚图和锦缘上的重菱纹繁复缭乱,腰束革带,切云冠下拖着朱红长缨,要不是这个时期推崇简色,再复杂的绣样颜色也花不起来,不然单是这身张扬的穿着,就足够让各国嗤笑了。
白珠只看一眼,就觉得晕,一扶额道:“先生这么穿,让那些官员大臣如何看待?”
要说春秋战国时期,还真是个奇妙的时代,对于颜色的执着近乎于迷信的地步,不论哪国兴哪国灭,都无一例外的遵循金木水火土的阴阳五德,譬如三家分晋中自认继承正统的魏国,则认定自己是火德,所以代表颜色是红色,赵国没占到先,便自己推演出了个火德为主,木德为辅的火木德,颜色是不伦不类的七红三蓝,韩国最弱,也不好相争,自己闷头捡了个木德绿色,而楚国则厚着脸皮说‘炎帝后裔,与黄帝同德’,成了土德黄色,燕国信奉自己燕临北海,天赋水德,便是烟波浩淼的蓝色,齐国又推演出了火金德紫色,唯独秦国不参与他们这些花里胡哨里去,举国尚黑,就连底下官员的服饰,也都是清一色的黑白配。
但乐仪却不以为然,兀自坐下,一伸手,柳眉只好给他拿碗筷。
“这还没动呢,太后就不吃了,简直是糟蹋粮食啊。”
他是个混不吝,白珠也不好说什么,任由他去吃,“那先生自己慢慢吃吧,我要出宫一趟。”
乐仪举起筷子,夹菜前笑看她一眼,“我劝太后还是坐下陪我吃饭的好,这个时候你就算去蒙家,蒙恬估计也没脸见你。”
白珠拧着眉头道:“先生怎么知道我要去找小蒙将军?”
“猜的。”乐仪边吃菜边感慨道:“这高乐师被打的事情,眼下阖宫谁不知道?要我说,也就是两个小孩子不懂事,太后您大人大量,和他们计较些什么。”
他说着,不忘指指对面的空座,“你要问蒙恬,不如问我,太后难道不奇怪这高乐师为何总是冷眼相对吗?这事儿我碰巧知道点皮毛。”
白珠听他这么说,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收回了踏出去的脚,坐下来道:“先生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