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岳将事情当面又说了一?遍,禹林氏亦是搭了几句话,很快赵光义脸上布满了阴云。
白珠眼梢的余光从他脸上收了回来?,大致确定了此事不是宋国的手笔,方道:“记得大婚前,姐姐派了使者和女官来?做见证,而后回去复命了,那个时候应当还没?出?事,后来?南唐那头的请安折子可有按时按点?呈上?”
南唐对宋国一?向是臣服的态度,每月都会有请安折子送到东京来?,以表心意。
赵光义思忖了片刻,“一?应都是照旧的,经手的文吏若瞧出?字迹有异,那肯定会上报的。”
言下之意,就是明面上看不出?异样。
白珠沉下心来?,闭上眼将那些丝丝缕缕一?条条顺清楚了,后慢慢道:“我先派人?回一?趟金陵,就说我和你之间感情出?现了问题,有些私事要请姐姐给?我拿个主?意。你这头再叫人?暗地里?去排查,悄悄的,别惊动了人?。还有那请安折子,以我对我那姐夫的了解,他最是惜命,也颇有几分?小聪明,上头肯定会做些文章,若有可能,将那些折子抄份范本?送过来?。”
赵光义对她说的一?切都很认可,但唯有一?件不大称意,“为什么非得说我俩感情有问题?”
那双清澄的妙目挪了过来?,里?头是明晃晃的鄙夷,“难道还有更好的借口,能让我专程派人?回去一?趟?”
他想了想,发现确实是没?有,若论家国大事,她完全可以派信使,可这信使十?有八九连金陵皇宫的门都进不去,就会被拦下来?。唯有这种女儿之间闺房秘事,见不得人?的,引来?暧昧一?笑,才有机会让她贴心的人?见到李煜和大周后。
可这送信的人?该是谁呢...白珠犯了难。
这时绿盈从旁站了出?来?,先朝人?磕了个头,垂首贴耳道:“王妃,让我去吧!再没?人?比我对金陵和皇宫更熟悉了,奴婢一?定把里?头的情形给?您送出?来?!”
白珠没?吭声,只?是微微蹙起?了眉头,明显是犯难了。
此趟九死一?生,若是真如徐岳所说,玫姑姑都尚且丧了命,那此时此刻,金陵皇宫就是龙潭虎穴,绿盈一?个柔弱女子,很难能全身而退。
绿盈见她犹豫,干脆拔下了头上的珠钗,对准自己的脖颈,执意道:“王妃若不让奴婢回去,奴婢今儿个就自刎在?这里?。”
杏月惊呼一?声,想去夺人?手中的珠钗,“你这是做什么!”
绿盈拦住了人?,眼中泛着泪花,“奴婢打小就进了皇宫,从最低等的宫人?慢慢爬了上去,因有几分?姿色可取,没?少受到那些个小人?的调笑和戏弄。当时皇后娘娘要替您选陪嫁宫人?,奴婢正遭受一?个内监总管的骚/扰,要强迫奴婢同他结为对食,于是想也没?想就去娘娘面前露了脸,原以为自己这样不够端正的长相,必然是选不上了,可您竟点?了奴婢,救了奴婢脱离苦海。说句实在?话,奴婢侍奉过那么多位主?子,从没?有一?位像您这样的,您是实心眼里?不将奴婢当成下人?的,所以这回无论如何,求您一?定要让奴婢报恩吧!”
说罢抹了抹眼角水色,努力扬起?一?个笑容来?,“您放心吧,奴婢机灵着呢,绝不会出?岔子。”
何其有幸,她何其有幸啊,能遇上这些诚心诚意待她的人?,白珠在?各个平行?世界里?有过不少忠仆,却不是因为有什么光环,纯属是幸运。
她曾经对这个世界,对人?性,有过近乎绝望的失望,贪婪、自私、愚昧、冷血、唯利是图等等,这样的人?,这样的世间,还有什么值得的呢?
可后来?真的穿梭在?各个平行?世界里?,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后才知?,原来?真的有纯质至极的人?,他们素日里?似乎还有些你能叫得上号的小缺点?,但在?这不完美的背后,真的有一?颗赤子之心,不染一?丝尘埃。他们或许是学富五车的一?方大才,如吴与弼、于谦一?流,或许是名扬青史?的旷世奇者,如秦嬴政、兰陵王一?流,也有许许多多被历史?长河淹没?的小人?物,甚至你连他们的名字都淡忘了,但当时他们给?到你的感动与震撼,却一?点?也不比前者少。
眼前的绿盈,平日里?是个活络人?,爱说爱笑,喜怒皆形于色,她和杏月忠心耿耿待自己,白珠也愿意同她们和睦相处,做一?对好主?仆,可不过是仅限于此罢了,再往深了去,别说是身家性命了,就是但凡有什么涉险,自己都不会让她们做。
当初挑中了绿盈和杏月,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冲着二人?的外形样貌去的,可谁成想呢,自己的私心却成了救她于水火之中,有时候人?和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妙不可言吧。
这种被人?感激,甚至愿意将生死置之脑后的感觉,真是让她几欲落泪。
后来?绿盈领信当天就走了,禹林氏陪在?她身边,喃喃道:“这样的忠仆…王妃真是有福啊。”
白珠擦了擦眼角的泪花,不再去看那绝尘而去的黑影,咬紧牙关道:“只?希望大家的付出?,都能得到应有的回报。”
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她悲伤,当天夜里?辽军就开始朝着瓦桥关发起?了攻击。
这算是突袭,白珠刚准备解开衣衫歇下,就听到前院嘈杂声不断,不消片刻杏月就神色慌张地进来?了。
“王妃,是瓦桥关…辽军一?入夜就袭击了瓦桥关,眼下恐怕顶不住了,王爷和高驸马已经赶去了前头,留下几个精壮的近侍和口信,说叫王妃去避一?避!”
白日里?还在?热热闹闹的互市,夜里?就露出?了獠牙,满打满算她们来?到莫县还不到十?日,这辽人?是根本?没?打算让赵光义站稳脚跟啊。
白珠扣上衣襟,略微收拾了一?番,就准备离开,临走前看到悬在?明间的几把剑,挑了两柄锋利的短刃,一?人?一?把别在?腰间。
外头已经乱套了,得到消息的百姓们争先恐后地奔走,隔壁的禹林氏也跑了出?来?,她挑了盏灯,头鬓未理,就连披风下,都是一?套雪白的寝衣。
她吓得花容失色,“不得了了!王妃,您听说了么,辽人?攻瓦桥关了,真是胆大啊,他们真是不怕朝廷问罪吗!”
不管上一?世如何,这一?世的轨迹早就已经不同了,辽国究竟是什么态度,她们谁也不清楚,但是可以想到的是,这次夜袭绝对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自打赵光义踏进莫州那一?刻起?,就已经预谋已久的。
白珠替她拢了拢披风系带,身边有几个近侍跟着,倒也还算从容不迫,“先不管那么多了,想必禹大人?跟着殿下已经去前头了,夫人?就先跟着我们一?块去避难吧。”
禹林氏这下失了方寸,她惶然道:“那怎么办…我的所有家当都还在?里?头呐!”
都这个时候了,谁还管这些身外之物,眼见人?流越来?越多,白珠直截了当道:“命重要还是钱重要,夫人?自己瞧好吧!”
不过几息的功夫,禹林氏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咬碎一?口银牙,含泪决然跟着她们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