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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托孤(1 / 2)


为谨慎起见,房正军向专案组做了汇报,于是,在书记员及专案组人员的围绕下,张小兵再一次描述了他对案发当夜的回忆。

这对孩子来说是无比残忍的折磨。张小兵在被迫回忆了半个钟头之后,再度失禁了。

笔录到此为止,时任专案组组长的李成立发话:“就这样吧,以后不要再来问这个孩子了。他知道的已经都说了,再问,把孩子问疯了。”停一停,他又说:“卷宗绝密,别泄露出去。”

能为张小兵做的,他们都做了。

而房正军知道,自己保护的责任还没有尽到——这么多公|安局的人来到芝川福利院,虽然明面上打着“访问”的旗号,房正军心里还是担忧。他真怕凶手就在自己身边,更怕张小兵遭遇不测。

死去的人,他追不回命来,活着的,他说什么也要守住。

房正军想把张小兵带回家里,又怕目标太大,无法解释他的身份。更何况他愧对妻儿,原本对房灵枢就关心不够,现在领回来一个张小兵,还不知道房灵枢要闹成什么样。

有什么人可以收养张小兵呢?

此人必须信得过,是熟人,但又不至于令人一眼发现养子的异常。

偶然地,就在那一年,梁峰回到芝川了,他是作为文体界代表来访问福利院,陶院长向房正军提起这件事,他才想起这个多年未见的老战友。

那时他还不知道梁峰没有孩子,对方是全国冠军,房正军亦不敢高攀。倒是梁峰先打了他单位的电话:“军子,我听说你也在芝川,这你也不见我一面!”

梁峰一直在北京训练,那一批战友里,他发展得最好,自然也就和大家有些脱节。他热情地邀房正军出来见一面,房正军推辞不过,还是去了。

老战友见面,当然亲热。梁峰并没有冠军的架子,他自己斟上酒,又给房正军斟酒:“其实我家就在芝川,只是训练一直住在北京。我听老陈说你来芝川工作了,想着想着要见你一面。”

梁峰其貌不扬,但因为工作的缘故,精神面貌很好,人也显得年轻。相形之下,房正军沧桑得多,也拮据得多。

“你怎么就有白头发了。”梁峰叹息道:“军子,你这工作,太磨人了。”

房正军只是苦笑:“喝酒,喝酒。”

他们谈起在华阳当兵时的往事,那时梁峰、陈国华、房正军,他们三人关系最好。梁峰刚去射击队时,还常给陈国华和房正军写信。后来出了大案,房正军和陈国华都无心再传鸿雁。联系也就慢慢淡了。

但感情还在,他们互相了解,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品。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去野外拉练,被野狗围上了,还是你,神枪|手,一枪一个,那一地打得狗毛乱飞。”房正军感慨往事:“你这个功夫,就应该当运动员,应该拿冠军,许海峰之后就是你了,你俩名字里还都有一个峰。”

梁峰只是憨厚地笑。

他们都没变,再聚首,梁峰还是那个山沟里出来的神枪|手,房正军也还是那个愣头愣脑的副班长。

一个屋里睡过,一个锅里吃过,只有当过兵的人懂这份情谊,那是和亲兄弟一样坚固的感情。

酒过三巡,房正军诚恳道:“改天让弟妹和你嫂子见一面,小孩子结个拜把兄弟。让我老婆看看我兄弟的出息,也让我儿子跟你好好学学。”

梁峰羡慕地看他,半晌,低下头去:“我这到现在,还没有娃娃。”

房正军诧异地看他。

“你弟妹生不了。”梁峰憨厚一笑:“生不了就不要了吧。就这么也能过,我的钱,也够以后养老。”

“是、是,这确实为难,你不容易,弟妹也不容易。”

梁峰红了眼圈儿:“你不知道,她这个人要面子,又不愿意去医院。这么些年我也没跟人家提过这个事。”

“……”

那一瞬间,房正军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个天成的想法——真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有难自有贵人解,这难道不是天意吗?

他怔了半天,磕磕巴巴地问:“就没想领养一个?”

“……想过。我这不是,前几年,忙得很,你弟妹心里也别不过这个弯。”梁峰叹口气:“算了,是我命里没缘分,那天去福利院,我其实也想过,还得和你弟妹再商量。”

房正军猛地抓|住他的手:“要是……要是……要是我托付你一个孩子呢?”

梁峰愣住了。

房正军是怎样向梁峰和盘托出一切,梁峰又是如何说服妻子,接纳张小兵,这些事情,十二年过去,已经无法一一还原。在房正军泣不成声的叙述当中,房灵枢只能粗略地明白一个大概。

总而言之,梁峰未负所托。

无人知晓房正军和梁峰是怎样约定了这个承诺,为保险起见,房正军擅自动用了公权,在未办理收养手续的情况下,给张小兵上了新户口。

他们甚至伪造了出生证明——于是这个孩子在一切记录上,宛然就是梁峰亲生亲养的孩子了。

梁峰急中生智地给自己的儿子取了名字:“就叫梁旭吧,旭日初升。”

他甚至连这个孩+子的面都没有见过。是的,他听说张小兵有心理障碍,也听说他自闭且失禁。而他什么都不问,因为他确乎如房正军所了解并相信的那样:为人忠厚,并且善良。

房正军托付他,他就义无反顾地许诺了。

他淳朴的内心怀着美好的期望,期望这个孩子能走出黑暗,无论是谁的生命里,都应该有太阳。

两天之后,房正军领着梁峰,见到了张小兵。

在那之前,他给张小兵做了多少工作,这些不说也罢。

“孩子,以后他就是你的新爸爸。”房正军把张小兵的手放在梁峰的大手里,又叮嘱他:“好孩子,要记住叔叔跟你说的话——你的事情,对谁都不可以说,别人问你梁叔叔是谁,你要说,他就是你的亲爸爸。”

张小兵怔怔地看他,又看梁峰。

“可是叔叔,我有爸爸妈妈。”

房正军小心翼翼地捏起张小兵的手:“叔叔不是跟你说了吗?你不能一直留在福利院,这个梁叔叔,他是运动员,冠军,他是叔叔的老战友,会对你特别特别好。”顿一顿,他又说:“你得答应叔叔,过去的爸爸妈妈,你再也不要提,什么时候等叔叔破了案,你才能把这件事说出来——知道吗?”

“叔叔,你不是警|察吗?”张小兵眨着泪眼:“为什么你不去把坏人抓|住?我都告诉你了。”

梁峰和房正军都沉默无言,童言无忌,而它像一把尖刀,刺在他们心上。

没有比这更痛苦、更自责的时刻,房正军摇摇晃晃,在这个孩子面前跪下了。他抱住张小兵。

“是叔叔无能,叔叔对不起你。”

这个年近不惑的汉子,跪在孩子面前,除了痛苦的眼泪,别无他法。

“小兵,你要相信叔叔。”他抓紧张小兵的小手:“我这一辈子,就算赔上这条命,我一定抓|住凶手,给你|全|家讨回公道。我一日活着,一日发誓给你报仇雪恨。在那之前,你要乖乖听话,听梁叔叔的话。你长大了,好好活着,才有看到你父母沉冤得雪的一天,记住了吗?”

张小兵看看他,又看看梁峰,梁峰也落泪。

张小兵没有再哭,他松开房正军的手,用力抹了抹眼睛。

“叔叔,我等着你。”

这是世上最纯洁也最沉重的托付。

就这样,梁峰成了张小兵的父亲。对这个死人堆里捡回来的的养子,他甚至比房正军考虑得还要周到。

“正好我也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继续比赛。既然是这样,我就准备办理退役了。”梁峰说:“芝川我不能久留,长安有个射击俱|乐|部邀请我去做教练。今后一别,我就带着孩子搬去长安了。为免别人起疑心,咱们也尽量……别联系了。”

房正军不想他这样果决,为了孩子,连运动生涯也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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