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年纪竟然为了个男人把自己搞得倾家荡产,我坐在漏风漏雨的花神庙里唉声叹气,我的乞友小春燕一边帮我用不知从哪里偷来的鸡蛋敷淤青,一边嘲笑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小春燕是个硬邦邦的男孩子,之所以说他硬邦邦,是因为他在我们这一届乞丐里格外地身强体壮,我从来不觉得他这样体魄的男孩子也会是个乞丐。
以至于我后来得知他的真实身份的时候,确实也没觉得奇怪。
他那身板儿比天桥底下靠着说书为生的那个酸秀才好了不知多少。
我所知道的酸秀才,虽然是个落魄读书人,但总还有个好人家的姑娘敏敏给他接济着,敏敏姑娘寻常会送一些鸡蛋给他补补身子。
起先我以为敏敏姑娘送酸秀才鸡蛋是为了奖励酸秀才说书说得好,然而仔细一想,小春燕和我什么都没干,却也总会从敏敏姑娘那里得到珍贵的鸡蛋。
敏敏姑娘说给我和小春燕鸡蛋,是因为喜欢我们。
情窦初开之后我就知道了,喜欢谁,就要想方设法送谁鸡蛋。那么敏敏姑娘给酸秀才送了这么多年的鸡蛋,也是因为喜欢。
可从我认识敏敏姑娘和酸秀才开始,到我离开云安,他们都一直维持着送鸡蛋和被送鸡蛋的关系,没有半点实质性的进展。
我到柳州的第二年,敏敏给我寄了一封信,说她要嫁去遥远的金岭。
这鸡蛋送着送着,就无疾而终。
其实在我离开云安之前,小春燕就告诉过我,酸秀才并不喜欢敏敏,每次收到敏敏的鸡蛋,酸秀才推拒不了,都偷偷地塞给了他这个臭小子。
那时候我满心眼里想的都是小春燕竟然比我多吃了那么多鸡蛋,如今他还很好意思地跟我讲得明明白白。
等我不再缺鸡蛋吃的时候,我才领悟了这件事的本真。
敏敏姑娘让我知道,就算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你也不要对他生气。因为你虽是一厢情愿地在喜欢他,他却也是一厢情愿地在不喜欢你,你们彼此都因为达不到目的而十分痛苦。
酸秀才痛苦了这么多年,我很同情他。
彼时刚被解语楼的打手胖揍了一顿的我根本没有意识到,我也即将让另一个男人陷入“一厢情愿不喜欢我”的痛苦中许多年。
敷过淤青的鸡蛋被小春燕一口一口地吃掉,他一边吃一边说,“明天是祭拜花神娘娘的日子,淳府那边新盖的花神庙里一定又会有很多祭品,我们起早些摸过去,能顺走很多好吃的。”
我欣然答应。
起早贪黑一向是我的专长,于是我爬起来的时候星子都没散完,小春燕还睡在我身侧打着小小的呼噜。万籁俱寂,我只好与星辰对坐,等着朝阳升起。
小春燕醒来的时候怨我没有趁黑叫醒他,我懒得和他争论,他实在不清楚自己睡死之后根本谁都叫不醒。
于是我们赶到花神庙之时天已经大亮了,好在我们穿的是“只被允许从后院狗洞里钻进去”的破烂衣服,不必和那群穿得光鲜亮丽的人争那道神光照耀的正门。
人多眼杂,我告诉小春燕拼死也要护好口粮,不能被别人觊觎,毕竟我相信不是只有我们两人是冲着祭品里的瓜果点心来的。
小春燕告诉我,我觉得八成差不多就是只有我们。
当时的情形实在太混乱,庙外的人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往里冲,庙里的人则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往外冲,我瘦小的身躯夹在中间被挤来挤去,没有任何大人因为我年纪小就对我伸以援手,其实我估摸着他们本想伸,最后被我一身不辨颜色的丐帮打扮劝退。
这个现象过于真实引起了我的强烈不适,最后我拼死也只救出了一块精致的玫瑰糕。
我觉得拿着这么一块玫瑰糕去找小春燕将毫无意义,于是在跨出庙门的那一刻,我毅然将那块玫瑰糕喂进了自己的肚子。
或许连花神娘娘都觉得我来这么一趟委实不容易,想着我一定得带走点什么才值得,她派了庙里本土弟子从身后推了我一把,那道我将要跨出的门槛恰好绊住我的脚,我朝前扑去,撞到了谁,那人将我推开了,我栽下去的时候也不知道拉住了什么东西——
再抬眼时,入目的便是两条白花花的少年好腿。
握在手里的东西被人使劲一拽我才回过神低头去看:花神娘娘厚爱,我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摸到少年的裤腰带。
“放手…!”
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后来我们重逢之时,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莽撞如我,总是喜欢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冷漠如他,总是喜欢一把将我推开。
可是重逢后的他变得不一样了,彼时他将我推开后许是又认出了我,忽然拽紧我的手臂,纵使我呼痛出声他也没有再放开,他盯着我,省去了千言万语,咬牙喊出我的名字:“……花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