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起了大雾,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群山隐于雾中,遥远而模糊。
奉清驾车驶过街道,在十字路口等红灯。
手机屏幕亮起,姚霜霜给她发消息。
[池律他怎么回?]姚霜霜八卦询问。
微怔了一下,奉清垂眸,回应:[他说,十分。]
十分真心。她逃也似的移开目光,不敢再追问下去,她也应该相信他的真心,如果满分不是一百分的话。
红灯转绿,车流移动,在白茫茫的大雾间,像一条漆黑发亮的河流,从路口这头到那头,缓慢流动,窥得见河底石子,孑立茕茕。
伸手打开导航,她有大半时间都是在车上度过的,今天她要去羲禾研究所,提前去看一下研究所的环境和氛围。
一路向北行驶,走走停停,车障红灯多得让人迷糊,奉清起得早,还带着些微朦胧的睡意,强忍着困倦,掀开眼皮子看路,努力和前面的银色SUV保持五米的车距。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前面SUV的车牌上,宜BXXX,是外地车辆。
奉清一手搭着方向盘,刚往前行驶了百来米,窗外陡然传出一声尖厉的叫声,惊得她后背汗毛直竖,瞌睡一下子都清醒了。
并不宽敞的柏油路被挤得水泄不通,没过一会就有警笛声传来,交警在前面放了路障,柏油路右侧近三分之二的区域被隔离带隔离开来。
奉清打开车窗,听见外面熙攘的吵闹声,还有空气间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抬眼从玻璃里面往外看,只能看见身穿制服的警察来来回回的忙活。
有人叫:“救命啊!救命!”
有人哭诉:“警察同志,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这时速二十码还能撞上人,我是真没想到,是那个女人她自己来撞我车的,她,她她,她就是想讹钱!”
围观群众众说纷纭,褒贬不一,一时争论不下来。
奉清一手搭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雾蒙蒙的天,头昏昏涨涨的疼。
而车流一动不动,陷入了僵持之中。
时间一秒一秒流失,秒针在闹钟格子里已经走了三圈,奉清拿出手机,给姚霜霜发消息:
[我堵车了。]
姚霜霜抱着手机玩,几乎秒回:[堵哪了?清清你一大早是要去哪啊?]
半阖着眼,看着地图上一动不动的小绿点,烦心得很,奉清随便发了个消息回:
[出车祸了。]
旋即便把手机丢一边去,一手撑着头开始阖眼小寐。
不知又过了多久,雾散了些,丝丝阳光从云层间洒落下来,落在皮肤上,带了暖意。
“叮咚咚……”有人隔着车窗敲门。
奉清睡眠浅,被惊醒了,朦胧睁开眼,看着窗外的人,是穿着制服的交警。
他叫她把车往右边移动,奉清照做,人还挺迷糊的,等将车挪到右边空旷地带时,前面视线蓦然开阔。
“我妈她不会撞车讹钱,是司机在污蔑。”
“明明就是那个女人,莫名其妙撞上我的车,晦气!还有你,你是她儿子,你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中年男子语气十分霸道,且豪横。
有人不耐烦:“吵吵什么吵吵?快半个小时了,还在吵。”
“我说了,我妈是被冤枉的,她不会撞车。”而被侮辱的男人并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分只是一遍一遍强调,一遍一遍说着这句话。
奉清听见了这声音,觉得耳熟,一时没想起是谁,直到抬眼从视线玻璃外看见那个站在警察身边个子高高的男子。
仍是卡其色风衣,背脊挺得笔直,只不过眉心紧皱,手指曲握成拳,是在尽力克制着愤怒。
是宋离。
一眼看见他,心被揪了一下。
奉清拉开车门,下车,踩着皮靴走近,十来米距离,第一次让她觉得那么遥远。
“你不看看你是个什么垃圾?一身破烂也好意思说老子,这穿的什么啊,你看你那鞋,十块钱的地摊货,呸,是垃圾堆里捡的吧,扔了老子都不好意思要!还有你妈,身上那是穿的什么啊,什么破布片,就你们这种穷逼,对就是说的你,才会出来讹钱!”
中年男人面露狰狞,话语间尽是侮辱与不客气之意。
陡然听见这一句句咒骂奚落的话语,奉清怔了怔,她看着宋离,面色微动,耳朵发红,而身子仍是挺得笔直。
他站在阳光下,谦卑温悯,自尊被人碾碎,不自觉握紧拳头,脖颈绷紧,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位身材微胖穿着皮衣的中年油腻男人。
四周的人或围观或仔细研究起他们的穿着来,无人敢为他们说一句话。
宋离脚趾都绷紧了,抵着运动鞋的前沿。这是一双淡黄色的安踏运动鞋,鞋面已经洗得发白了,但干干净净,连泥土也没沾一点,看得出他很爱惜这双鞋。
这双鞋怎么就破烂了,怎么就一文不值了?这是他读书时辛辛苦苦兼职端盘子一周多攒的两百块买的唯一一双略“名牌”的运动鞋。
他僵立着,唇色发白,死死地看着那男人。
那男人还没欺负够,上前几步,面目狰狞,想要继续嘲笑。
看着他眼神里凌弱不甘,身形在这空荡的马路边尽显单薄,心里蓦然漫上一阵心疼,奉清径直走上前去,将他护在身后,对着身前的中年男人不客气地开口:“给我滚。”
男人被面前的女人吓了一跳,她眼神太过锋利,一身皆是高定,价值不菲,一枚普普通通的耳坠便可抵得上他车的价值,他惹不起,说话也怂了,“你,你,你又是谁啊,我,我,我没惹你,我是让那小子带着他妈滚,他讹钱,赔我点精神损失费不过分吧……”
“那既然你和他认识,那就你替他赔好了,反正,你应该也不差这个钱吧?”男人咄咄逼人,仍不死心,还想索要赔偿。
奉清看着他那张肥腻的大脸,忍不住想吐,忍着最后一丝耐心,回:“我有钱,但是你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