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酒岁并不忌惮自己踏入千鸟堂的时候还双眼通红,一看就是受了气来的样子——
反正世道今日,千鸟堂里认识她的人已经不多了,跟她同一批的师兄姐弟只剩下了一个小船,其他的人都在许绍洋的首肯下出去自立门户。
……这也是徐酒岁想不通的一点,别人都走了,走得光明正大,自由自在,许绍洋却老想着怎么才能把她捉回来。
有病。
她到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多,千鸟堂的所有人都在忙,几个面生的小学徒坐在客厅聊天。
高跟鞋踩在实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他们暂停了聊天抬起头看过来,见了她以为是客人,有个大概二十岁左右,和徐今年差不多大的小男生腼腆地冲她笑了笑:“咨询纹身的吗,您有预约吗?”
“我找许绍洋。”
“啊?找师父?”那学徒多看了一眼徐酒岁,“师父现在在忙着,您坐一坐,一会儿我喊师姐来。”
徐酒岁转过头看他,应了声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转身进了中堂,踏过门框一下子就看见了中堂那极大的作品展示墙——
徐酒岁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这面墙上挂着的作品已经很?多了,那大概是许绍洋作品最?多的时候……
如今几年过去了,却没有多少?新作品再挂上去。
徐酒岁目光游弋,最?后停在了角落里,在一大堆写着“许绍洋”名字的刺青手稿图或成品展示图的中间,放着一幅画风显然不那么相同的刺青设计图手稿……
那手稿画风娴熟,但是作为刺青设计图手稿却显得有些稚嫩。
整体黑白打雾部分效果处理明显不如许绍洋那些手稿那样生动形象;
燃烧的火焰用的是美术画法而非刺青上色画法,注定了实物图和效果图会有差距,亦为大忌;
龙鳞细节的处理过于模糊也忽略了当?一张设计图提现在人体?皮肤上时该有的特点……
哎。
徐酒岁忍不住默默叹息——
曾经无?比满意的入门作,心中的白莲花,如今再见面却能看见许多的瑕疵。
心中感慨的同时,鬼使神差般伸手隔着相框,小心翼翼地蹭了蹭邪龙的眼睛……
顿时生出复杂感慨万分。
“——姐姐,那个不能摸的哦,师父看到会生气。”
身后客气的声音提醒让徐酒岁收回手,应了声冲着身后的小男生笑了笑,便找了沙发?一脚坐下了。
……
等了一会儿,许绍洋没出来,不过这很?正常,人如今什么身份?并不是每一个千鸟堂的客人都能看见他。
拿出手机正想给小船发个微信知会一声,让她去叫许绍洋,又看见一条别的微信——
【薄:发?个定位,一会去接你?。】
徐酒岁:“……”
接个屁!
徐酒岁心里还有气,顺手回了个“自己有手有脚有打车软件要什么接”,发?送,退出界面。
在她低头,怒气冲冲捣鼓微信的时候,旁边的千鸟堂小学徒偷偷看她腿上的纹身……虽然是学徒,但是有许绍洋看着,他们的纹身基本功都挺扎实,见徐酒岁收了手机,那小男生又跟她搭话:“姐姐,您腿上这纹身做得真好,在哪做得?”
徐酒岁一顿,转过头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回答,却冲他笑了笑。
那小男生立刻涨红了脸,被口水呛着了,连续咳了好几声。
周围其他的人哄笑打趣起来,接下来他就再也不敢转过头和徐酒岁说话了,只是侧朝着她的耳尖还红红的,实在是很纯情……徐酒岁看到了他露在脖子上到耳朵下的一小片纹身,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了薄一昭之前关于“刺青在古代都是给犯人用的”之类想法,突然觉得有点荒谬的好笑。
——9012年了,不妨碍有刺青的人走在大街上还是被指着大惊小怪地说:哇,黑社会噢!
恰逢徐酒岁今天心情?不太好,于是想笑就真的哼笑了出来。
不巧的是这会儿这些小学徒正在讨论的是他们神圣的师父大人,说是有一个野路子的刺青师,之前小有名气……可能是想要来千鸟堂镀金也可能是别的原因,愿意拿出二十万块来跟许绍洋学刺青,但是还是被他拒绝了。
因为许绍洋不收入行很?久的野路子,千鸟堂的学徒都是从零学起的。
小学徒们正感慨“师父果然是师父,不为五斗米折腰”,冷不丁听见身后的人哼笑了一声,分分闭了嘴转过头来,看向徐酒岁。
徐酒岁:“……”
她鲜红唇瓣动了动,正想说我不是笑话?你?们的师父,结果话?到了嘴边,恶意却先燃烧起来,话?锋一转,她自己干脆坐实了“是的我在嘲笑你?们师父来打我呀”这件事。
徐酒岁慢吞吞道:“以前不收只是因为觉得半路子出家的人很难教,事倍功半,是他懒……现在又挑徒弟又挑客人,大概是因为他被你们架起来了,怎么都得端着,否则也对不起他的名声——二十万呢,你?们怎么知道他不想要呐?”
她笑吟吟地说完,那些小学徒瞪着她的眼各个都瞪成了铜铃。
这让她特别有恶作剧成功的成就感。
于是又冲着他们灿烂一笑,那些小学徒被她笑得毛骨悚然,没见过这么不识相的客人,纷纷先是露出了个被冒犯准备反驳她的样子,七嘴八舌——
“你?怎么这么说话啊!”
“哪来的乡巴佬,你?看看你?周围的格局,近海市寸土寸金你?觉得千鸟堂像是缺钱的样子么?”
“你?见过几个纹身师?”
“其实腿上那纹身也做的不怎么样,也不知道见了个几百块一小时的纹身师就到顶了吧,难道是刺青客上的酸狗言论看多了么,居然还能评价起我们师父来?”
徐酒岁听他们开地图炮,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听见他们骂她腿上的纹身做得不怎么样时,笑容更灿烂了。
“我腿上纹身不好么?”她歪了歪脑袋,软软地问。
“不好。”
“可是你们刚才还说好。”
“看走眼了不行吗?!”
徐酒岁被逗得直笑,第一次被人嫌弃她的武士猫心里还乐开了花,点点头心里忍不住附和“骂得好”,正等着他们反驳自己,再顺杆子往上爬埋汰几句……
却没想到,这些小学徒说着说着忽然集体?禁声,一下子露出见了鬼似的表情,看着她所在方向方向。
下一秒,她便感觉到眼前的光被身后投下的阴影遮住了。
现场那种瞬间窒息的气氛有些叫人熟悉得难受。
她眨眨眼,条件反射地转过身,便看见站在她身后的男人——
如今的许绍洋实在是称得上”英俊”二字。
虽然身形不如薄一昭那样高大,而是偏向于清瘦修长,但是有些苍白的皮肤和偏向女性化的柔美长相,倒是与他身形契合得恰到好处。
他身上穿着的是宽容的修士服和黑色扎口裤,脚上踩着一双黑色的布鞋……看上去真的不太富有的样子,手里捏着的两颗核桃更让人觉得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到了七老?八十,养花遛鸟的年纪。
——几年未见,除了让人不愉快地感觉多了些成熟稳重更迷人的味道,男人没怎么变,除了头发剪短了,还是那副清高又冷漠的高高在上可恨模样。
“……”
徐酒岁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她站了起来,不让自己再抬着脖子看身后那个悄无?声息出现的男人。
只是她站起来也没有他高。
所以只能看见男人垂眼,懒洋洋地扫了她一眼,而后丝毫不见恼怒甚至露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