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国起初也是沉默着,但?听见陈竹沙哑的声音,心?头一软,“陈竹,今天是你的生日。”
陈竹吸吸鼻子,勉强扯出一个笑,“小辈的生日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陈文国却?板正地?说:“二十弱冠,好歹是个整岁怎么能敷衍?”
老人固执地?用自己的方式,不动声色地?宠爱着陈竹:“你过来,爷爷带你过生日。”
陈竹将桌子上那个融化的蛋糕收拾好,刮去了上面的奶油,下面的巧克力蛋糕胚看上去还不错。
“好。”陈竹想着,他也该去看看爷爷。
可陈文国却?在电话那头高声说:“不用来医院,我好得差不多了,在医院住着费钱费事儿。”
陈竹:“可是,康复治疗...”
“那些都没必要,我都一把老骨头了,还指望能跑能跳不成?”陈文国杵着拐杖,从售票大厅出来,“能活着就成。你来,爷爷带你去吃顿好吃的。”
听着电话里陈文国老迈却?要强的声音,陈竹心?里太不是滋味。
要不是因为担心?费用,担心?陈竹欠徐兰庭太过,陈文国又怎会?提前出院?
可是,陈竹的肩背太薄,连自己都还没有能力独自承受风雨,又如何?能为家里遮风挡雨?
陈竹抿着唇,将那个残破不堪的蛋糕小心?地?收好。
***
“爷爷,我想吃那家的河粉。”陈竹搀扶着陈文国,指着对面的一家沙县小吃。
陈文国望着那家装修得还算干净,但?十分窄小的馆子,不满地?说:“我餐厅都订好了,就你主意多。”
陈竹不动声色地?将人往沙县小吃里带,“我就爱吃那口。”末了,他又说,“今天是我生日,爷爷,你就听我的啊。”
“成。孙儿大了自己有想法。”陈文国板着脸,在陈竹的搀扶下找了个位置坐下。
“爷爷,我想吃这儿的河粉很久了。”陈竹指指餐牌,“您刚出院,就喝个骨头汤吧,清淡。”
本?想吃油拌面的陈文国一听,不乐意地?哼了声,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陈竹抿着笑,好歹又加了一笼煎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陈文国的严厉和刻板在陈竹眼里都带着点儿小孩子气。
老小孩老小孩,陈竹想,原来就是这么个道理。
“等吃完,”即使是在窄小的馆子里,陈文国也坐得端正,“我就回?乡里去了。”
陈竹不肯,“爷爷,你的病还需要后续的治疗。”
陈文国沉了脸,冷声说:“我的事你别?管。还有,治疗的费用全部都是我花的,理当?是我欠那个人的,我自己还。”
“爷爷...”
“陈竹,这事儿没得商量。”陈文国拍了板,不许陈竹多说,“你一个大学生,能有几个钱去还?我好歹是村里的干部,有些个工资。”
末了,陈文国板着脸,叮嘱陈竹:“陈竹,听话。爷爷知道你的心?意,但?是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把书念好,等有了文凭,你才有能力说其他的。”
陈竹低着头,一口口吃着碗里的粉。
陈文国怕他不听,又说:“陈竹,听到没有?”
“嗯。”陈竹轻轻应了一声,他看着陈文国已经不再伟岸的肩背,一阵鼻酸,“听着了。”
送陈文国上车前,陈竹接到了姑姑和姑父的电话。
电话那头还参杂着几个弟弟妹妹嬉闹声。
“竹子哥什么时候回?来呀!”;“竹哥哥生日快乐!”;“竹子,你回?来哥带你去沙子坝那边摸鱼吃,那片儿最近好多人去钓鱼...”
姑姑好不容易抢回?了电话,叮嘱了几句就被陈文国打断。
“二十岁的大人了,你还担心?他着凉感冒做什么。”这样说着,陈文国却?还是看了眼陈竹身上的衣服,心?里盘算着过冬的时候该寄些暖和的鹅绒大衣给他。
陈竹一一应下,在姑姑和姑父的千叮咛万嘱咐下,将陈文国送上了车。
陈竹看着车子发动,陈文国忽地?将胳膊伸出来,朝他丢过来一个纸袋子。
“爷爷!”陈竹有些茫然地?看着缓缓驶去的车子,陈文国朝他摆摆手,“赶紧回?去,别?送了!”
等到车子消失在路的尽头,陈竹才低头去看手上的纸信封。
他都不用拆开,便已知晓里头是什么。
陈文国的爱永远是这样不动声色,又细水长流地?包裹着陈竹的每一步成长的路。
陈竹捏着手里那一沓钱,深深地?吸了口气。
要快些长大啊,陈竹想,一定?要快些长大。
***
烈日下,少年在一家又一家的招聘广告前停留。
夏风拂过少年白皙的脸颊,吹净了他额角的汗水。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要的长期工,不找暑假工。”
“你这样的来搬货能行么?不成不成,你找其他的工吧。”
“我们酒吧只招女服务生,不好意思。”
陈竹找了个相对凉快的屋檐,一张张翻看着手里的招聘传单。
撇出那些一看就是骗人的公司,最后也只有一家补习社看上去比较适合。
陈竹打了个电话过去,对方却?要他的高考成绩和录取大学的通知书才能给他一个面试的机会?。
由?于高考成绩还没出,陈竹只能估算个大概:“我的成绩大约在市里前三?...”
还没等陈竹说完,电话那头的人就嗤笑着挂断了电话,临了还嘲讽一句,“高考状元我们可请不起。”
陈竹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嗤笑而灰心?,而是接着拨通了第?二、第?三?、第?四?...家补习社的电话。
最后,一家小学补习生得知陈竹是十六中的学生后,表示会?考虑考虑。
没有人会?知道,十六中的那个天之骄子会?躲在一方小小的屋檐下,为了一份微薄的工资低头。
可少年的肩背挺得笔直,即使是困境之中也不曾弯折。“好的,谢谢您。”好在还是有了一丝希望,陈竹并不气馁。
他缓缓走在落日的街头,平静地?走过一家家富丽堂皇的奢侈品店,途径那家曾经张望过无数次的篮球店,少年也终于没有停下脚步。
他走过繁华的大街,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回?到了自己窄小而破旧的小家。
***
指针滑向了十一点,陈竹擦着半干的发,打开那本?快要读完的英文书。
耳边传来嘀哒嘀哒的钟表声,陈竹将视线定?格在那一串串英文字符上,心?却?起起伏伏,思绪纷杂。
他想过徐兰庭的薄情,却?没想过徐兰庭会?将他放在这样低的位置中。
对于陈竹这样重情重义的人来说,这种将过生日的男朋友晾一整天的事情,太过残忍而荒唐。
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个严重的错,就是高估了徐兰庭的真心?。
即使是徐兰庭亲口所说的“男朋友”,也不会?是陈竹所期望的那样。
徐兰庭口中的恋人,不过是比小情儿要强一些的身份罢了。
徐兰庭的事业,他的圈子,他的朋友...甚至是徐兰庭临时起意的兴趣,都排在这个所谓“男朋友”的前面。
陈竹望了眼时间,自嘲,他竟妄想徐兰庭这样的男人为自己停下脚步,简直是自不量力。
指针指向十一点半,陈竹合上书,拿出自己破旧的小手机。
他不愿意再等下去。
电话那头仍是助理客套的说辞。陈竹淡淡地?说:“告诉你们徐总,我要跟他分手。”
这回?倒算快,男人愠怒的声音传来,“陈竹,你到底在闹什么?”
陈竹绝望地?闭上眼,轻轻说:“徐兰庭,你当?初为什么要我做你的男朋友啊。”
难道看着他满怀期待,而后坠入深渊很有趣么?
陈竹本?可以在徐兰庭“玩腻了”之后,体面地?退场。他或许会?难受上一阵子,却?不会?像现?在这样绝望。
可徐兰庭却?不依不饶,凭借着一点点承诺击碎了陈竹的防线,骗走了陈竹的爱意。
男人以百分之一的真心?作为筹码,却?要走了陈竹百分之百的爱意。
而陈竹却?傻傻地?相信了男人信手拈来的甜言蜜语,最后,错误地?交付出了自己的所有,一脚踩入了深渊。
徐兰庭顿了顿,沉声说:“陈竹,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这难道还不够吗?”他以手抵额,耐着性子说,“是,我这几天确实有些忙可能忽略了你的感受,但?是,你再等我一会?儿,乖,我处理完...”
“不。”陈竹冷声说,“我不会?再等你。”
电话那头,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缓缓说:“陈竹,你是不是因为这几天的事生气了?等我回?去,我可以慢慢解释给你听...”
“解释什么?”陈竹冷笑,“是你不打算强行送我出国,还是我在电视上看到的画面都是幻觉?”
陈竹深深吸了口气,隐忍着,“还是,录音里的话不是你说的?”
徐兰庭:“你知道,那些话都是为了保护你,陈竹,你不要乱想。”
“是啊。”陈竹说,“为了保护我...可是,徐兰庭我问你,那些话真的是凭空而来吗?”他苦笑,“不是的,对吧。从一开始,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你的一个玩意儿,一个穷小子,一个见不得光的小情儿。”
长久的沉默,令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凝滞。
而后,陈竹听见男人低沉的、冷淡的语调,“陈竹,这些道理,从一开始你难道不知道么?”
是啊...陈竹想,他是知道的,不过是他自己犯贱,上赶着让徐兰庭糟蹋自己罢了。
他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徐兰庭在感情中绝非全心?全意之人,陈竹也做不到虚情假意陪他玩感情游戏。
所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陈竹闭上眼,“徐兰庭,那你现?在玩儿够了没有?”
“阿竹,你现?在是我的男朋友。”徐兰庭淳淳善诱,“我们不是在玩,我们...是在试着交往。”
试着...交往。徐兰庭永远如此,做什么、说什么,永远会?给自己留三?分余地?。
不是正式交往,也不是恋爱,更?不是公开恋情...而是可笑的“试试”。
陈竹无端愠怒,凭什么徐兰庭可以这样进退有余,而自己却?傻得为了一个可笑的“男朋友”身份,就束手就擒,甘愿做了徐兰庭的手下败将。
陈竹以为的天长地?久,不过徐兰庭的一时兴起。
他终于清醒过来,不再跟徐兰庭绕来绕去,“徐兰庭,出国的事你不用费心?给我安排,我不会?去。”
“阿竹,你别?意气用事。你知道,这些事情曝光之后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吗?”徐兰庭叹息,“你还小,还不懂社会?的险恶。”
险恶?陈竹冷笑,他此刻不就是不在领略人心?险恶么?
“徐总,”陈竹打断了男人的话,“我不过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名声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
徐兰庭:“陈竹,你为什么就是这么倔呢?”他叹了口气,“陈竹,你别?耍小孩儿脾气,出国我会?陪你,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你留学之后依然可以回?来建设祖国。”
男人将一切都安排得有条不紊,一切看上去也都十分妥当?。
可是,他唯独,没有将陈竹的意愿考虑在内。所谓的“为你好”,不过是徐兰庭独断专行的借口。
徐兰庭耐心?地?解释着:“这几年徐氏内部有些不安份,我们不能让任何?人抓到把柄,知道么?”
原来如此...在徐兰庭放出要与沈氏联姻的消息后,又怎么会?让陈竹这个“正牌男友”的身份曝光。
陈竹注定?只能隐藏在角落里,做个小小的备胎。
“确实,是挺麻烦的。”陈竹说,“徐总,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您摆脱这样的困境。”
在徐兰庭开口之前,陈竹缓慢而坚定?地?说:“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这样,你不必担心?我身份曝光给你的公司带来损失,我也不用因为你而患得患失,两?全齐美。”
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分手,各自都好。”
说毕,陈竹掐断了电话。男人愠怒的尾音消失在了电话的忙音之中。
如噩梦初醒,又如踏入了另一个噩梦。陈竹望着渐渐熄灭的手机屏幕,静静地?坐了很久。
直到午夜的钟声快要响起,这平凡又特别?的一日即将结束,陈竹才如梦初醒。
他洗了把脸,翻出了刚刚在楼下买的生日蜡烛,将保存在水盆里的小蛋糕拿出来,摆在了桌子上。
打火机噌地?将蜡烛点燃,陈竹关上了灯,在昏暗中,孱弱的烛光摇摇晃晃。
斑驳墙面上,少年的影子摇晃着,孤独地?融在夜色中。
陈竹就那样坐着,看着蜡烛一点点燃尽,看着最后的光摇摇欲坠。
而后,他倾身,吹灭了蜡烛。
昏暗的夜色中,少年的声音冷涩而悲伤。
“哥哥,我不想爱你了。”
他说:“混蛋,我不会?再等你回?家了。”
这一夜,二十岁的陈竹收拾好自己为数不多的行囊,带着陈文国给的一点儿钱,离开了破旧的小屋。
他离开了等待徐兰庭栖息的巢,走向了自己的未来。
桌子上,那个没有吃完的蛋糕,正如当?初橱窗里那个错过的篮球,陈竹全都不想要了。
蛋糕他不想要了,篮球他不想要了。
徐兰庭,他也不想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火葬场走来了!
入V啦,可以虐徐渣渣咯!(开心得转圈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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