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我知晓自己错得离谱,这般荒唐不适于如今的谢禾,不适于这个没有师傅庇荫的谢禾了。
我自然也不喜欢揣摩人的心思,也不愿让别人来揣摩我的心思,直来直去的,向来讨我开心。好似说话不留情面的晏紫,与心思昭然若揭的晏千山。前者是真性情,女子亦是坦荡荡,俗话称作真汉子而非矫揉造作装出来的女汉子;后者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便要装一回合厚黑内敛,往心里头搭建几座宫阙城府,内里却是个纯白无害的臭小子,叫人一眼看穿。
因而晏紫交予我真心,我便不可辜负她的为人与情谊。
师父平日待我严苛,却也是实意为我。不敏如我,也是懂得这番道理的。固然我嘴上怎么说他坏话,心里头的想念总归是多于忿恨的。
这么一想耽搁地有些久了,方才取书发上落灰,我一时还是未有发觉。
温衍见此帮我掸去发顶上沾染的尘,我却是猛地回神忽地避让,有些突兀地说:“于礼不和,阿衍你这般对我,有些不妥。”
他的笑意渐浓,我不明白为何在我如此唐突之后,他还能是这副模样。温衍却是什么也没有说,稍稍退了一步,让我重新呼息到除了他以外的空气。
竟是未有如获大赦的释然,反倒是有了些许的眷恋与不舍。
我以为他生气了,向来嘴硬的我却是也不愿出言宽慰和解,然而幸好的是他的优点之一便是宽容。在不知是他广博的谅解,还是拘限的宠溺之下,我闻他邀约:“官学后日有诗词雅会,学员夫子皆可参加,晏家小山毕竟上过几天的官学,若他要来,也不失为增长学识的绝妙良机。”
“好啊。”我一个怔忪迷乱便是答应了下来,这么一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不过我却是丝毫未考虑过晏千山的感受。
呜呼!师道之不复,可知矣。
两日后的雅会,晏千山闻言自是不愿参加,而我规劝他必定要去,要有所获。若是不会作诗写赋,可以婉拒,若实在推辞不了,还有我当枪手。他一脸不耐,而我的苦心孤诣实为假公济私,明知自己这般下去是不对,却宽以待己,严以待人。
“总之我便是那在座各位的笑柄。”
“我打听过了,李大虎也在席位之上,你莫怕,有他帮你垫底呢。”
“李大虎可是佃户之子,本身就无几分涵养。”
“哦,那你是世家子弟,为何也这般丢人现眼。”我敲了敲他的头道,“不可看轻他人,亦不可恃才傲物。王者之兵,胜而不骄,败而不怨。你若不怨天尤人,却不在意课业,也终究是落人后三尺。”
他脸上鄙夷,嫌弃我教条繁琐。
我不以为意,想到将要见到的人心里头乐得很,便又布置了一篇《子虚赋》让他熟背熟读。罪过罪过,我可不是个通晓陟罚臧否的好夫子。
允湖一色万顷秋,湖光渺渺水长流。
秋令之夜,本就应吟诗行酒。
而这晏千山却吟不了诗,亦是行不了酒,同我来了这雅会,却是无事可做。
我体谅他沾不得半点酒,便是多往他碗里头夹了些肉,多倒了他几杯茶水,却是害得他连连上了数十次如厕之所。
如此还是让他莫要牛饮,酝酿些诗词也好。左右他不过是个不过志学的小儿,也不会怎的受为难。只不过在座各位良莠不齐,有少年英才恰似王勃九岁读颜氏汉书,撰指瑕十卷。十岁包综六经,成乎期月;也有小山般朽木不雕,秀玉不琢的废柴在。
晏家虽然不为豪门望族,但也不甘低人三分。此家人士非富即贵,大儒大武者皆有,怎就百年一遇出了此山,才思空无。
远处山色朦胧,近处湖亭跃然。融融灯火不知迷了谁的眼,
少年郎们多数还是谨言躬行,毕竟此非骚客大家大文豪流觞曲水,可以肆意恣意洒脱性情。都是些读书人,也便来的文雅一些。
晏千山更是坐不住,往身后捣鼓着些草芥,拔了几根又悄悄拿到桌下玩去。我见此也未多说什么,只是想着法子如何帮他推脱不能饮酒。
正想至此,晏千山却是被点到名儿,他慢悠悠地立了起来,答:“我不会。”
恰如我脑中所想,不差分毫,心里一叹,他不知何为婉拒,也却是从未向我求助。我脑中诗句已成,亦在他身后轻声而诵,投之以木瓜,他却报我以闭目塞听充耳不闻。
众人曰:“罚酒!罚酒!”
他环着扫视了一眼:“我不会。”
有人嬉笑说:“这皮小子果真什么都不会?”
有人打趣道:“倒是会喝花酒,不会行酒。”
晏千山恍若未闻,面无表情地坐下,我出面大喇喇地道:“嘲弄小山不若嘲弄风月,非议他人还需瞅清自己。”
我望见晏千山喉口上下一动,轻轻地皱了下眉头,漆黑如墨的眼底里却尽是对我的愤恚与不满。我霍然领会了他的嘲讽,不过是嘲自己已恁地出乖弄丑,泼水再难收;讽我得了便宜还卖乖,事皆由我而起,若他不来,也便无这么一出。
我谂知对他不住,而抱愧之情却被温衍化雪为无。由他出面将此雅会堪堪进行下去,倒也未让我这么坐立难安了。
可晏千山的面色却并不怎么好过。
本想借此机会让官学的夫子们多多指点几番,却是反倒让他出了丑。他之不悦,我也该领悟。
于是一结束便立马回了府,连我也不能找借口继续逗留。匆匆与温衍致谢告别却是被小山不耐烦的脸色几次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