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大红喜烛,两打称心如意果,八床牡丹锦被,”我帮衬着数着个数,问晏夫人,“还需要准备什么?”
“都齐了,都齐了。”她面上满满的喜气。
“阿紫今日就成亲了呢。”我笑道。
“什么时候轮到我们阿禾呢?”
“啊?”我一惊,嘴巴也不利索,“还,还早呢。”
“什么还早呢,”晏夫人嗔怪,“你可同阿紫一般大。”
“阿紫有意中人了,我可还没有呐。”不愿起隔阂,小心翼翼,我的每一句都是为了让她安心。
“早晚也会遇上这个人的,”她喜笑颜开,“不然,等阿紫婚事过了,我便让喜娘物色点俊人儿过过眼儿?”
我还未开口说什么拒绝的话,晏千山却是掀起了门外的帘子进来,一听到这话,开口便说:“娘你瞎操什么心。”
“小山,我这是替阿禾着急。”
“用不着你着她的急。”
“小山是想让娘着你的急?”晏夫人折着红绸,笑着打趣,“京城里倒是有不少小子是你这个年纪成的亲。”
晏千山嘴一撇,嗤之,“你尽胡想些什么?”
“小山心里头可有欢喜的姑娘?”可晏夫人还起劲儿了。
晏千山忽地静默,我不由得一慌,抬面却是正巧望见了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忙低下头。
他可疑地脸红了,咬着嘴唇说:“有。”
“谁家姑娘?”
他低眉思了片刻,正欲开口,我心一凛,忙说:“晏夫人,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不要耽误了吉时。”
晏千山又望了我一眼。
“哦好。”晏夫人把东西一拿,拍了拍晏千山的手臂,走在前头,我跟随在后。
这场婚事也算是盛大,鄄都全城皆有所知。而晏夫人面上欢欢喜喜的,见着晏紫上了轿子眼里头又是含了几分泪的。
尔后才知而那将晏紫捉去的歹人不过就是知府那含着金长大的钱隆宝手下的一批小混混,只不过是不愿上次那事儿就此了结,心中不平,便要来找找晏家的茬儿。没料到一不留心,便是将此事闹大了,又是误打误撞地成就了一段姻亲。而此事被知府大人查明弄清了之后也是狠下心来,禁了他阿宝儿子半个月的足。因此他们这一家人却是未成席上之宾。
到了温府,拜过天地之后,晏夫人嫁女儿的一桩心事已了,开始物色起与我和晏千山适龄的男女。有时见着个不错的,还凑到我耳边与我说。
晏千山心思好似不在我们这儿,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虽说是好相貌,可如今嫁夫婿光看相貌与家世的姑娘也并不能入了晏家夫人的眼。
要找到一个中意的好姑娘,也委实是一件烦心事儿。
可最要紧的还是晏千山自个儿,他却是万万提不起笃学的劲儿,顶着废柴的头衔还自得其乐,哪会有姑娘瞧上这般不思进取的臭脾气少爷呢?
“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我一手撑着案几问。
晏千山打了一个哈欠说:“谁那么无聊,没事将那么多雉与兔放在一只笼子里头?”
“假设确有此人。”我心烦觉得他无理取闹,问出了什么狗屁不通的题目,着重了前二字。
“那此人在数雉足与兔爪时为何不直接数雉和兔子只数?”他望着我笑着说。
我看着他的嘲意反生怒,“题解不出你就直说。”一把扣下他手中的书。
敲了敲他的头,继续问:“今有户高多于广六尺八寸,两隅相去适一丈。问户高、广各几何?”
“木工会算即可。”
“决明子、苍耳之效用。”
“大夫懂。”
“何为五胡十六国?”
“史官知。”
“滕王阁地处何处?”
“总归是九州大地。”
“一问三不知要你何用?”
他神色渐暗,“对啊,要我何用。”却转而轻笑。
我忽的有些暗恼自己说话太重,“或许你是齐威王那只大鸟呢。”
“小夫子尽讲些荤段子。”他厚着脸皮笑,却是把玩起自己腰上那块玉牌了。
我没有再说,缄言,黯淡的房里涌现出大片冰冷的沉默。
晏千山并不笨拙,可却是这般什么皆不如。晏千山这只此鸟究竟会不会“不飞则已,一飞冲天”;又在何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呢?
夜了,宾客皆散去。晏紫入了温府便是温家人,如今她的房中亦是空荡,而我顿觉有些清冷。
心头不知是喜是忧,闷闷的有些难受。
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头,望着那轮皎月。
八岁时,她从她宝贝匣子里取出了两块石头,“这个竹青是阿禾的,这个绯红是我的。”
九岁时,我们一道去登行骑射,我落后其他姑娘许多,“阿禾你步子比我小多了,我慢点走,这样就可以跟上我了。”
十岁时,我从城外的山上跌了好大一跤,阿紫却是责怪自己,“阿禾你比我小,那我绝对会好好保护你的。”
十一岁时,阿紫向我坦言满怀的少女心事,“阿禾,我瞅着阿衍哥哥心里头可是欢喜。”
十二岁时,温衍离都,去京城殿试,晏紫提着毫,沾着墨,“阿衍哥哥喜白,所以我与他的书信皆是用荼白的绸。”
十三岁时,温衍返乡,入官学,而我恰巧在书史室帮着整理书目,倾得阿紫羡慕,“你平日里去官学能见着他否?”
十四岁时,阿紫盼嫁心切,面如芙蕖,“待我嫁给了阿衍哥哥,阿禾还是我的好姊妹。”
十五岁时,温衍替我寻到了心系许久的《乐》的拓本,他的轻言却如铁般滚烫,烙印于我心上,“这下阿禾便终于能将六经尽览了。”
十六岁时,黄梅细雨天,双燕微醺,我的裙裾边角被打湿,与温衍在游廊下面躲雨,而闻他一句:“所幸,衍也未带伞。”揩去我心寒。
十七岁时,温衍行了冠礼,一身缥冕,转身瞅着我,笑着正了正翡翠冠,“如今我亦加冠,同有成人之容也。”
十八岁时,阿紫如愿。
不多不少,正好十年。
起身回房,却见晏千山正欲叩门,方对上他的目光,便问:“何事?”
他看了看我,道:“进来再说。”
我默许,等着他坐到我面前开口,“谢禾。”
夜色如墨,纵是月华也难倾覆暗色的哀愁,我不语,他却是执意而言。
“那日爹让我扶你回房,今日娘问我心是否有所属。于是方才我同爹说了我的念头。”
我略猜了些许,意识到是什么之后,脸刷地一白,方寸皆乱。
“什么念头。”声音几乎是颤抖,背上渗了冷汗。
“我想娶你为妻。”他眸中清明如水泊,分明倒映出我张皇惊恐的倒影。
“不。”我咬字。
“爹亦是大怒。”他勾唇轻笑,却是掩盖不住眼底的失落。
我心松一口气,松了膝上揉皱裙带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