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谕书敬读,不胜欣慰。春寒料峭,善自珍重。而我今人在北漠,却为赤日炎炎,望之黄沙壮阔,心生大美。
闻人说将欲有战事,倍感担忧。念之太平,尤为珍惜。
近来老爷夫人身体可好?和与此处恰与幼时玩伴阿奕相逢,天涯比邻,喜不自禁。阿奕原是师父之幼弟,为人风趣可憨,如今操持起药材生意,周年奔波。此信随附二钱山参,不为贵重,聊表微意。望请一必服下。阿禾向来身强体健,毋庸担心。
阿紫与阿衍可好?上信而言夫妻二人甚为和睦,谨以至诚,和也钦慕许久,不知阿紫腹中可有动静?若是添一丁,则是更佳。我甚喜小儿,若是长有年岁,便可由禾来教导。禾虽不敏,却亦是广知。阿紫问我寻的药材我亦是奉上,此药金贵因而我得之稀少,不知为何要用此味药,可否告知一二?
北漠风月无边,见此夫人恐要笑我不知趣。虽同江南景致相去甚远,但江南居于诗情委婉,大漠则是雄浑宽厚。
诸不具陈。谨申微意。”
上一封信来时,我却是意外收到了小山的手札。并非同他们一起寄来,而是单独一封。晏夫人也寥寥写了几笔小山如今的长进,满纸张的欣慰之情溢于言表。小山的信上什么也没有,却是只是一个落款“晏千山”。
素白的一张纸,单写了他的名字,倒是有几分力透纸背的遒劲。
我不知他是何意。
搁笔写尽,楼奕却是凑着脑门似欲来看我的信。
我忙遮掩,他却说:“我见信上有我名字,便想要一探究竟,哪知你这么小气。”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若是要看我信,那也应让我瞅一瞅你写了什么。”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便就此作罢。
谁晓得他写了些什么东西,还需遮遮掩掩。我挑起话头问:“你写信寄给何人?”
“我兄弟们。”他甚是无趣。
细细一想,论排字辈来说,这厮真还有十七八个兄弟。
“你呢?做起了西席,倒是收了几个徒弟?”
闻言一滞,道:“一个。”。
他笑:“那个徒弟也能唤我师公了。”
“你倒是想的美。”
“改日我带你去二哥冢前,先去瞅瞅我那徒孙。”他自得其乐。
“你不过借了师父的光,便想要论资排辈,我怎的会认你这个师叔?”将信晾干,放入信封里头。
“你从小就不讲礼数,我也懒得同你争论。”他收好了笔墨,“玉女丘里头好些肉苁蓉,我还是捣鼓药材去了。”
“肉苁蓉滋阴补肾,想来阿奕竟是要采这些草叶,探之究竟,也是尤为可怜。”我瞅着他闻我这话神色由红变紫,倒也是极为有趣。
思之这滋阴补肾,幼时我还真是为师父考虑过此事。上文说了为何师父十八般武艺样样齐全,出将入相能文能武却是讨不到媳妇。我思来想去,不外乎是这么几个原由。
一是山沟子里头尽是些山野村姑,师父瞧不上眼。饶是村花王师傅的妹子王阿花也是黑黝黝的,难得入目。
话说那王阿花,面似夜叉,可眸似桂圆,脸如扶桑。最俏的还是她那头乌黑的头发。王师傅说:“那是俺妹子从小吃何首乌长大的。”我心里头腹诽,若真是那样,原来吃何首乌连头也能吃得赤黑。以后师父贴心我的何首乌我便是一口也没吃下。阿花人美心更美,瞧我师父的那神情我也是瞧在眼里。师父丢给我的脏衣服,我也全让阿花帮忙一道洗了,她自然是乐得跟朵花似的,还给我吃红豆团子,以示嘉奖。
可师父对每个姑娘都是好言好语的,哪有瞧不上这一说。但还是单着身子,独来独往。
二是师父实为断袖,不喜姑娘,偏好俊小子。
这么一想我便是时常关注师父与村里的小伙子之间的互动。可是别的倒是没瞅出来,倒是觉得楼奕与师父还有这么两把子小暧昧。比如楼奕抱着我师父的大腿不肯放手,比如师父侧着搂着楼奕睡。而我却是孤零零地躺在一张小榻上,看着楼奕同我做鬼脸。
三则是师父病弱,这病么,恐怕就是肾虚,以至于阳气不足。
楼奕在山沟子里待了一年便是回去了,在这期间的大半年里,我们每日的功课便是识医书,记哪些食材哪些草药是滋补的。我字还认不全,顶多背背千家诗百家姓,而楼奕却是比我强上许多,他一遍念着医书,我便强记下来。为了给师父补这个肾啊,我是尝遍山头百草,硬生生地给自己长出了一脸胡子。
这北漠天黑得早,不到酉时便是一片混沌。比之白日的炎热,怯生出了几分寒意。楼奕同我在一处客栈下车,冷风吹入衣领,我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楼奕见此便是回到车上取了一条披风交给我,让我冷了便穿上。
我直接拿来披在了身上。
叫了一壶暖酒,一叠酥饼,两碗牛杂面。吃完我与楼奕便是住上了楼。这里的一间阁子与南方相比略小,隔板也极其简易,而他住我隔壁,敲一敲这门板他就能听见,即便隔墙说话,声音亦是清晰。
而我另一隔间的住客却是个爱打呼噜的,我闭了眼翻来覆去好几次依旧是睡不着。而这头楼奕又敲了我门板,同我抱怨:“阿禾你还未睡吧?这是你打的鼾么?”
“废话怎么可能是我。”我嘿嘿一笑,“你不会是想要我同你换一间床铺?”
“我……”这楼奕显然是不想换的,只是碍于面子也就不得不罢休,“好罢,同你换一间。”
起了身在过道里碰见他时,却是见他眼睛微肿,想来也是睡不好的样子。我心一软便说:“还是莫要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