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恍然大梦。
离了鄄都四余年,每月一封家书,如今已有一尺厚。
阿紫十月怀胎,诞下一子,取名为故,意谓温故而知新,善莫大焉。温衍擢升成崇文馆博士兼州学主簿。小山参军从武,在年前与藩王的一次讨伐征战中立功策勋。晏老爷鬓发渐白,晏夫人肩头酸痛,我每见阿紫在信中提及此事,便从楼奕手中挑选了良药寄予厮,遵嘱他二人切不可忘记滋补。
扳指而算,须臾功夫,我竟是二十二岁有余。
晏夫人总在信中催促我是时候成婚,我却回之嫁杏无期,惹得他们勃然万分,却又忍不住担忧。
拆开手中新至的简牒,将信函取了出来,这信中所写,却是在人意料之外。
“余年不日既二十,小夫子可回鄄都为之赐字加冠否?小山切切,盼祷拔冗见告。”
楼奕探头欲览,我将书信递于他手中,闻他问之:“阿禾是要回去?”
我低头静默,脑中映显出少年煞白的面容,漆黑的眸色,不啻轻嘲的唇角,令人寒噤。
垂了眼道:“不了。”
楼奕收起信,放回简牒中去,未说什么不该的话,似是了然于心。
三年前,在那个华灯初上,暖夜微风,甜涩参半,策马扬鞭的少年踏平的夜里,他将什么都邃晓通透了。
“连个表字都吝啬,可不像阿禾你。”他把信交还与我。
“那我又该如何?”一不小心,将手中的纸笺揉皱。
“你若是放心不下,我随你回去走走。”
我胸口沉闷,脑中杂乱无章,楼奕将手搭在我肩上,被我蓦然一惊。
“阿奕你可愿娶我?”我咬着唇,望着他。
而未等他从怔忪恢复,我便尴尬地笑了一笑,立马道:“那就一道回去。”
他嘴巴未张,复是愣了半晌。
夫人令人来催我们动身去庙里头,我整了整仪容,同楼奕踏出流云阁。却见阿布拉搀扶着夫人。
那异邦的北漠女子,一颦一笑皆是夺艳。
而夫人眉头稍皱,或许是不喜这般亲昵。
我却不曾出言提醒,一再浅笑躬让。
夫人茹素十余年,体态纤纤。而我喜好吃肉,胡吃海塞,经年下来,比起在鄄都时,腰身又厚了一圈。
阿布拉娇笑连连,回头探寻楼奕的脸。我见此疏离,落在最后面。
想着阿紫曾说我步子小,每每一同前行便是放慢了脚步,虽然有时她会忘却,就好似那时她抽中了月老祠的上上签。
我被庙祝莫名拦下,告诉我命定之人为木。
现在想来,心头还是悸动惶恐。
踏入西方三圣殿,我们依次参拜三尊金佛。双手合十,嘴中念念,绕着佛像走了一圈。
我跪在蒲团上,道着心愿。
楼奕耳根渐红,也不知他与佛祖说了什么。夫人闭着眼,拜了许久,阿布拉替她递了香,点燃之后,插入佛前的台子上。夫人从怀中掏出了一些银两,投入功德箱。
她出了殿门对我们道:“你们莫须陪我,要去外头便去。”
阿布拉环着夫人的手,娇憨:“阿布拉想陪在夫人的身边,在这庙里也好。”
一年之前,我一人去了北冥海,谁知竟是在那儿遇上了阿布拉。她一眼认出了我,问我可是知晓楼奕宅子所在。红桃惊枝,她似跳脱浓艳的重彩,我再是愚钝,也是猜出她的心思。我想着不如同她一道,毕竟有些日子未回去了。
到了湶州,楼奕见到阿布拉亦是讶异,夫人未多说什么,便让她住下了。
于是一待,便是在此留了近一年。
这朵桃花,愈发鲜活盛开。
而我好似被阿布拉视为友伴,作为她的李树,我却是不安,心头反复出现一个词“李代桃僵”。因而始终也说不出口,说要再度与之离别。
而此刻夫人怕是早早瞧出我留不住的心思,说了一句“你们莫须陪我,要去外头便去。”
谁知楼奕竟是一口应了下来,对夫人说:“待从庙里回去,我同阿禾走一趟鄄都。”
阿布拉的脸色霎时有些难堪。
我忙说:“阿奕想要逞逞作为师公的威风,瞅瞅我那弟子小山。”
她的面色稍有和缓,而夫人在一旁,眼睫轻颤,恍然静默,道:“由你们罢,阿布拉姑娘也出去转转,我一个人想抄些佛经。”
香雾缭绕,我看不清她最后的眼色。
到了鄄都的那天,大寒,落雪。
护城河上结了薄冰,我披着厚厚的裘,踩过许久不见的勾玉桥。
踏过游廊,不见飞燕,唯见空巢,心中一凛,却是折回。与楼奕、阿布拉去了城西,住在了一家客舍里头。
“不是说要去见你那弟子吗,怎么到这里来了,住了三天也没见什么人儿?阿禾你可是在扯谎?”阿布拉泡了一壶热茶问道。
“没有。”我研着磨答。
“听闻外头的人说,城东什么晏家儿子二十了,要行什么礼,这在北漠可是没讲究,你可带我去瞅瞅?”
“让阿奕带你去罢。”我倒了些热水到砚台里头,继续研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