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脚步声远去。
萧问?水坐在落地窗前的藤椅上,点燃一支烟,但是?并不抽它?,只是?看着星星点点的火光一路燃上去,烧掉的灰慢慢地掉下?来。
他又把事情?搞砸了。
胸口一阵闷痛。
他竭力回想着Susan给他列的并发症报告,也试图回忆上辈子的症状,然而一无所获,满脑子回想的只有Susan之前的话:“人格障碍……在明知错误的情?况下?,克制不住总是?重复相同的行?为和反应,并且通常自己不承认自己是?个人格障碍。”
“一次又一次,是?什么?概念呢?你?看有时候闯进房子里的鸟类,一圈一圈地转着,直到?筋疲力尽,也看不见门和窗为它?敞开。”
“一次又一次……”
他伸出手,拨打了婚礼策划的电话。那边很快就接通了,诚惶诚恐地问?他:“您好,萧先生,有什么?吩咐吗?”
这个婚不办了,不用结了,因为没有人愿意到?场。
然而此刻,短短的几个字重如千钧,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嗓音嘶哑,话到?嘴边又改了,仿佛受到?了某种蛊惑:“我要?你?……布置彩带和热气球,婚礼蛋糕要?小熊的,就是?那个……动画片里的熊。”
策划那边莫名其妙:“您上午说过?了,我们都记着呢,一会儿?布置好了给您拍视频看看下?欧共,您放心吧。”
电话挂断了。
萧问?水伸手捏了捏眉心,将手中的烟蒂一把揉碎了,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另一边,云秋很难过?地把这件事情?编辑了短信,告诉了温存锐。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把这件事情?告诉萧寻秋和医生。他好像能望见他们两个人的解决方式——先是?哄哄他,然后再到?萧问?水那里说,小秋什么?都不懂,您跟他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呢?
这些话他以前也听过?,普遍那个时候,他被哄一哄,什么?事情?都好了,也不会去记仇。
医生和萧寻秋会把他划分在成人的范围之外,好像他做错了什么?,以大人的眼光需要?谅解,然而他也并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只知道自己是?“被原谅”的那一个,莫名其妙就落了下?风。
他问?温存锐:“为什么?大哥哥他这么?生气啊,我在家里怎么?穿,他都不跟我生气的,我昨天说,我想把睡衣穿出来玩,他也允许了。”
隔着屏幕,温存锐几乎都要?想象出云秋可怜巴巴地耷拉着眉眼的样子,像一只小动物。
温存锐仔细斟酌了一会儿?后,编辑信息告诉他:“因为婚礼是?一个人一生中最重要?的环节之一,萧先生不是?在意你?穿几套礼服吧,大概是?你?的态度让他觉得,你?没有将这场婚礼放在心上?”
云秋说:“我没有不放在心上,我很喜欢跟大哥哥结婚的,我也不会跟别人结婚。可是?我真的不喜欢那几件衣服。大熊,这要?怎么?办呢?大熊,你?知道的,我不喜欢黑色的衣服……”
“不是?这样的,云小熊,那你?比较一下?,你?对结婚这件事的重视程度,足够让你?容忍穿几件你?可能不是?特别喜欢的衣服吗?你?看,萧先生那么?喜欢工作的人,也为了结婚放下?了手里的工作,这就是?大人的权衡。”
云秋这下?子懂了:“好吧,我知道了。”
云秋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觉得比起让萧问?水高兴,自己吃亏一点穿几件衣服实在是?小事情?——他是?一个大度的云秋。
他跑到?愁眉苦脸的策划师那里说:“衣服给我吧,我会穿的。”
然后他又跑回他和萧问?水的房间门口,准备敲门给萧问?水道歉——结果还没敲的时候,萧问?水自己从?里面打开门,出来了。
他的脸色很差,气色不好,看起来居然是?满身疲惫。
一出来,就碰见云秋抱了偌大几个纸袋子,堵在门口。
看见他时,萧问?水有一点惊讶,但是?他很快地告诉他:“云秋?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吧,我昨天没睡好,刚刚语气有点控制不住,我没有……我没有要?凶你?的意思。”
云秋反而有点愣住了。
他注意到?萧问?水的眼神——他像是?作出了一个什么?决定,极为认真,可是?他们只是?吵了一个小架而已,哄一哄就能好的,为什么?要?这么?郑重地道歉呢?
云秋仰脸瞅着他,有些迟疑,但还是?很快地回过?神来,摇摇头:“我要?穿的。”
他把盒子都抱进房间里,挨个打开看,开始自己哄自己:“也不难看的嘛,可能是?我太笨了,审美?水平没有跟上,而且我就让让你?好了。大哥哥,我改变主意了,我要?穿的。”
萧问?水怔忪了片刻:“……为什么??”
云秋说:“因为我想跟你?结一个好婚。你?不要?跟我吵架了。”
他是?个直肠子,想到?什么?说什么?,想到?温存锐说的那些迂回婉转的心思——比如萧问?水以为他不看重这场婚礼,他就直接说出来。
说出后,云秋自己反映了过?来,拧了拧句式:“结一个好婚……结婚好,把婚结好,对,就是?这个意思。”
他的语文还是?很差,最近正在练习正确使用把字句和被字句。
他自顾自在那儿?琢磨着用语,萧问?水浑身紧绷的气息,却?在他的低声咕哝中慢慢放松了下?来。
萧问?水说:“——我知道,我知道。”
他知道勒着他的那根弦绷断了,从?今天下?午开始。他坐在布满黄昏的房间里,看着窗外遥远的海浪。他进来后坐下?,云秋就那样扣着门,一下?又一下?,轻轻的,很乖很乖地叫他:“大哥哥。”
他其实并没有什么?错。他的前十八年的人生中,没有人告诉他婚礼应该怎样去对待,死亡应该怎样去参考。云秋至今以为死了一次还可以重来。他一团天真蒙昧,是?他们把他拒之门外。
云秋每叫一声,那道绳索就更加勒紧一点,这场漫长的绞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了,萧问?水已经选择了自己的路,打开了那扇门,这道绳索却?硬生生地把他绞碎、打散、重组,在他耳边尖叫:“回去!回去!”
也像是?Susan的话在脑海中重复:“就你?最厉害,人家喜欢你?讨厌你?都要?被你?控制,你?以为你?是?谁?”
从?云秋提着药,膝盖上浸满了血,哭着回家的时候开始,从?他睡在新家的玄关,第二天追着他的背影出去开始。
一步一步地勒紧,直到?他心上鲜血淋漓。那么?多次的事情?,每一次都无比相似,每一次都是?一样的……心如刀割。
云秋止步在斑马线上,满脸是?泪痕,被萧寻秋拉回家;他以为他走了,而他那时正把车停在街角,往右是?踩刹车离去,往左,又能见到?他的小喇叭花。
他后悔了,虽然知道后悔没有用,后悔也无法改变什么?——这个世界上唯有理智可以使一切东西在正确的道路上运转,可是?世界上多得是?没有理智的人,地球照样运转得好好的。
再给他重来一次,他会往左打方向盘;他会表扬那个为他跨越大半个城市的孩子;他会给他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云秋多好啊,他会原谅他,他是?他的小宝贝,从?来不记仇,很好哄,是?最可爱的那朵小喇叭花。
他走过?来抱了抱云秋,吻了吻他的额头:“你?喜欢我,我知道。对不起。”
云秋说:“那你?还是?很聪明的嘛,大哥哥。以后不要?这样了哦,不然不仅没有Omega喜欢你?,连我都会不喜欢你?的。”
他安安心心地蹭在他的怀里,和他交换了一个温存的亲吻。
萧问?水还是?说着:“我知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