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侍卫去仔细查看水亭阑干的榫卯处,回报之人犹犹豫豫道,“依臣看来,俱是阑干相勾连处自然风化,并无人为痕迹。”
原本担忧事发的张四郎低下头,把心都放回肚子里。
苏皇后冷着脸,让人将连接处取下,亲自拿在手中查看,但怎么都查不出端倪。她的视线又落在张四郎身上,亲自盘问许久,见他答话?毫无破绽,又是朝臣之子,只得先行放人,心里的怀疑却不曾消。
张四郎惊心一日,头重脚轻地出了宫,好不容易走到府门前,刚松口气,正要指使随从上前叫门,脑后倏地一疼,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睁眼就是一片黑,是在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里。
他的手?脚像是被捆在了什?么木桩子上,脚尖都点不到实地,喊叫更无人答应,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张四郎挣扎叫喊半晌,仍是无人答应,眼前一丝光也?没有,吓得背后汗如浆出。
能有动机把他绑到这来的,要么是殿下,要么是苏家之人,他们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
张四郎惊慌不已,只觉得自己小命堪忧,但再一想到背后指使他的那人手?握倾覆张氏一族的关键,就打算咬紧牙关,连半字都不能吐露。
张四郎原以为一定会有人来问他幕后主使之人者是谁,他也?许还能伺机狡辩一二,却没想到,整整一夜,除了每过一刻钟便会响起的不知名尖锐声,竟根本就没有人来。
他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融进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
苏瑶还不知道这些?后事。
她发了热,昏沉中似梦似醒。
唯一记得的,是难过之时,总有人在一旁握住她的手?,压低声说些什?么,还会动作强硬轻柔给?她灌苦药。
是姑母还是月枝?少女红着脸,浑身滚烫,难过地小声抽噎,闭眼不安地摸索着,想往那人怀里钻,很快就被会意地抱住。
那人待她好极了,不住地拍抚着她的脊背,一下下地哄着她,还用凉凉的湿帕子不停地替她擦脸擦手,极有耐性。
不知过了几时,苏瑶在他的怀里渐渐退了热,才沉睡过去。
一直到天色大亮,窗外鸟雀叽喳,她颤了颤眼睫,才慢慢醒了过来。
入眼便是熟悉的帐缦纹理,她慢慢坐起身,一侧脸,就看见倚坐在床边,阖着眼帘的沉睡少年。
他眼下有两道青影,像是一夜不得好眠。
苏瑶眨眨眼,小心翼翼地,试图从他滚烫的手?心里,将自己的小手抽出来,努力地不惊动他。
不用说,夜间照顾她的那人,应当就是慕衍了,若不然,他怎么会看上去这般憔悴。
少女的视线从他苍白干裂的薄唇掠过,心上一软。
她见床内还有薄被,便打算取来替他披上。
苏瑶背过身去,完全没发觉床边人始终匀长的呼吸声乱了下。
她轻手?轻脚地将薄被展开,披到慕衍身上,便想悄悄掀被下床,去看看月枝她们都去了哪里。
可下一瞬,苏瑶目光不经意间,瞥过床栏一侧光洁如新的雕花纹理时,整个人就愣了下。
紧接着,就开始狐疑地打量着与她寝居布置完全一致的房间来。
才觉出不对来。
虽然此处与她的寝居布置几乎一模一样,但在细枝末节里,处处都是破绽,这里分明不是凤仪宫,不是她的寝居。
“阿瑶不喜欢这里么?”
慕衍不知何时醒了,正静静地看着她,见她回望过来,起身往她身边靠近些?。
苏瑶心里异样一瞬,也?说不清哪里奇怪,她还没有完全恢复,整个人怔怔的,任由慕衍握住她的手?,又伸手试探她额间的热度,只蹙着眉,轻声问道,“六郎,这里又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
慕衍抿了下唇,替她将鬓边散乱发丝拂到耳后,“你着了凉,嗓子还未好,我先去替你将药端来,等喝过药,再说别的。”
苏瑶不想喝什?么苦汁子,她上辈子早就喝得够够的了,当即就皱了脸。
慕衍见状,忍笑揉了揉她的发顶,好声好气地哄她,“你若是肯好好地把这碗药都喝下去,我晚些?时候就让人给你把药材都合成蜜丸,那就不苦了。”
听说有不苦的蜜丸,苏瑶眼神一亮,小心翼翼地伸手?勾住他的衣袖扯扯,看上去颇有些?可怜兮兮。
“我觉得我已经好很多了,可不可以等蜜丸合出来……”
慕衍敛了笑,干脆利落地打断她。
语气里亦是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你若是不肯喝,我便让她们日后都煮成药汤端给你。”
被他不容置疑地果断拒绝,苏瑶目瞪口呆,当即松开他的袖口,气鼓鼓地坐回去,别过脸不看他,把玩着自己的手?指不吭声。
小娘子才遭了大罪,里里外外的本就难受,见本该待自己千好万好,温柔小意的人猝然变了脸,非要逼自己吃药,明明知道他是为自己好,不知为何,心里还是别别扭扭地不高兴。
慕衍显然早有预料,看了她一会,就起身从不远处的几案上取了个漆盒,递到少女面前。
还不曾打开呢,苏瑶就嗅到了一丝甜蜜蜜的味道,忍不住地看了过来,却又按捺住自己不去接。
慕衍见她不接,眼神却不住往漆盒上瞥,就挑挑眉,慢条斯理地将盒盖掀开,露出一整盒各式蜜饯来,俱是晶莹剔透,色泽诱人。
他将漆盒又往前送了送,语气温和,“我早就吩咐人备下了,阿瑶用过药后再尝尝这些?,也?就不会很苦了。”
苏瑶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些。
她装作不情不愿地接过漆盒,心里都乐开了花,脸上便带出些笑影来。
慕衍看着她,见她这么好哄,不由得弯了弯唇。
药是苦的,蜜饯却是甜丝丝的,苏瑶好不容易用过了药,才继续方才的话?题。
她没有往慕衍身上想,满脸疑惑地问他,“六郎,我怎么会在这,月枝她们呢,这又是哪里?是姑母送我来的吗?”
慕衍唇畔的笑意凝住一瞬,复又弯起唇,三言两语地敷衍她,道是宫中出了些?事,让她在此地好好修养,等好些了,再说旁的。
一直到苏瑶觉得乏了,他才扶着少女躺下,缓声道,“阿瑶且再睡会,我让月枝进来侍奉。”
装出困倦模样的苏瑶点点头。
等到慕衍离开,月枝一进来,就迫不及待地坐起身,压低声问道,“月枝,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
慕衍还未走远,自然听见了身后屋中,少女骤然精神奕奕的问话声,却只笑了笑。
阿瑶聪慧,又怎么可能真就被他几句话唬住。
慕衍想到自己先前敲打月枝的那些话?,想来应该能再瞒住阿瑶一些?时日才是。
只不过,便是她得知了实情也?无妨。
慕衍脑海中又浮现出,昨日少女白着脸,气若游丝,面如金纸的模样,还有夜间她小脸涨红,浑身滚烫,呼吸急促的样子。种种弹压不住的阴郁情绪不断地在他心头交织着,挥之不去。
少年的喉咙里也?仿佛含进一块锐利刀片,只是寻常吸气吐息,就疼得他抿直了唇。
他漠然地想,便是阿瑶知道又如何,他绝不可能再放她离开。
只有在他身边,只有每时每刻都在他的视线里,阿瑶才是最安全的,慕衍攥紧拳,默然了片刻才微微笑起。
他面无表情地往外院走去,眼神冰冷,郑培赶紧跟上,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地下暗室,可还关着个意料之外的叛徒。
郑培跟着慕衍往外院走,偷眼打量着他,又忍不住抬头望了眼远处天际,不断堆积的铅色阴云,心下叹气:这洛京的天,怕是要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苏瑶:这是哪?(猫猫茫然)
慕衍:临时的安全笼。(黑化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