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额角的青筋跳了跳,脸色阴郁。
他收住轻鄙的目光,上下扫了慕衍一回,蓦得笑起来,“你当阿瑶心悦你,那你说说,阿瑶是心悦你当面一套背面一套,装出来的伪君子做派,还是心悦你心狠手毒的凌厉手段?”
打蛇打七寸,很明显,齐王这话,就打住了烛光里,容貌越发俊美昳丽的少年郎的七寸。
慕衍瞳孔猛地一缩,唇边的笑意渐渐收敛起来。
齐王见状,越发笑不可抑。
“原来你也知自己的本性不招阿瑶喜欢?”
齐王走近一步,脸色骤变,高高扬起手,冷声道,“那你还敢招惹她?”
少年稳准地擒住欲甩到他脸上的那记耳光,面色冷淡又疏离,乌黑不见底的眸子凝着齐王,将?唇瓣抿成一线。
齐王常年酗酒,身子早被掏空,轻而易举地就被他推得一个踉跄。
齐王微微气喘着,靠着廊柱上,乜视着慕衍,与少年如出一辙的狭长眼尾浮上些薄红,显而易见的憎恶与恼怒。
慕衍失神也只一瞬。
很快便恢复如常,他语气温和,不急不缓道,“阿瑶喜欢什么模样,我便装出什么模样,我能骗她一辈子,她总会心甘情愿地把心交我。”
齐王冷哼一声。
少年唇边渐渐旋出一抹嘲讽的笑。
“而你,心心念念母后这么多年,求而不得,怨恨嫉妒,也不过是饮酒放纵,沉湎痛恨,连看都不敢多看她一眼。如此这般的迟疑寡断,犹豫不决……你我注定结局不同。”
齐王攥紧双拳,呼吸颤抖,死死地盯住慕衍,指节都发出清脆的响声。
好半晌儿,才?冷冷一声,“竖子无知,说得倒轻巧。若有一日,阿瑶知晓了你的真实面目,只怕会对你避之不及,连看都不想再看一眼。”
慕衍毫不顾忌地挑了挑唇,笑意温和,言辞却分外挑衅。
“我不是你,哪怕是拼就性命,也不会将?心上人拱手让人。”
齐王骤然扪住心口,仍在反唇相讥,“若是阿瑶知晓你的内里,她心性纯良,却不是个好拿捏的软性子,便由不得你不肯放手。”
“我自然能留住她。”
似是被齐王勾勒的妄境牵动心绪,慕衍眸中神色翻涌,言语中是压抑不住的冷寒与戾气。
他一字一句,显得格外自负傲慢,“她若是敢嫁他人,我便杀了她的夫君,她若是敢多看旁人一眼,我便将她锁在只有我能去的金屋高台,她若是敢心生死志,我有千百种法子留住她,亲族,子嗣,无所不用其极。”
一阵风吹动少年脸上肩头的沉重灯影。
他看向齐王的目光隐有怜悯,“你做不到,便莫要以己度人。”
齐王呼吸一窒,看着眼前人因为背光而模糊几分的面容,被他施舍的眼神刺痛,忽而有些后悔。
“当年在初初知晓你存在之时,便该让人将?你溺死在芙蓉池里。”
慕衍神色不变。
他鲜少与无关紧要之人多言,今日已是难得破例。
见齐王已被激得口不择言,他的心绪反倒轻快了几分。
庭中还有人在等他,何?必与这人多费口舌。
少年郎转身欲走,却被反应过来的齐王骤然发力,整个人跌进了廊下花丛之中。
慕衍面无表情地起身,泰然自若地拂落衣上草叶。
齐王行了此等荒唐宵小之举,却是抚掌大笑,摇摇晃晃地走得远了。
竟是积怨至此。
再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一幕了。
郑培对他们的关系心里有数,旁观许久,心头生出些莫名的悲意。
想上前去搀扶慕衍一把,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推开。
摇晃的风灯将少年挺直修长的身影拉扯得扭曲变形,郑培沉沉叹口气,只盼着一会儿长宁县主能将自家殿下哄得开心些。
清凉殿南边小亭,竹影斑驳里,月色澄明如水。
苏瑶这会儿懒懒的,不太想动。
原因?也简单,那只兔子有一大半都进了她的腹中,少女趁着四?周无人,悄悄摸了摸腰腹的稍稍圆润弧度,就叹口气。
要怪就怪慕衍打得兔子太肥,还有齐王叔掌握的火候太好,西域的香料太入味,膳房送来的蜂蜜太过香甜……
她撑着腮,被杯中香甜的果酿勾动馋虫,眼神挪都挪不开。
苏瑶的酒量也好不到哪里去,又食得过饱,怎么看都觉得自己不像能喝得下去的样子。
但?是,只一小口的话……润润喉而已……
她说服着自己,艰难地端起如有千斤的琉璃盏,轻轻抿了下,随即眸子一亮。
不愧是郑培特意遣人取来的,的确是好东西,果香怡人,入喉甘甜绵软,回味无穷。
“再一小小口……”少女腮边漫上粉晕,小小声地跟自己说。
但?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不知不觉,盛果酿的琉璃樽就空了大半。
婢女在一旁守着,目光搜寻四周,全副心神都只在主子的安危上,这种细节自然没放在心上,更不会劝阻。
苏瑶摇摇脑袋,感觉有些晕乎乎的。
她倚坐在阑干边,忽然就有些茫然,她要做什么来的?
怎么好像想不起来了。
少女脑中一滩浆糊,艰难地动了动脑筋,还是想不出自己在这是做什么的。
干脆就这么坐着,半搭着眼睫,捏着手指玩。
一直到有人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露在衣袖外的小手,温声问她,“阿瑶不冷么?”
苏瑶慢吞吞地抬起头,水色潋滟的杏眸里就倒映出个容色灼灼的少年影子。
少女拍了下手,翘着唇角笑了起来。
慕衍讶异一瞬,轻声道,“阿瑶这是在做什么?”
他借着月色烛火细细打量,又瞥了眼桌上空了的琉璃樽,眉心不由得一跳。
“你喝了这许多果酿?”
苏瑶充耳不闻,痴痴望着他,仿佛是解开了困扰她许久的难题,心绪难免飘飘然,眉眼都笑成了弯弯的小月亮。
她娇憨地伸手要抱,很快就如愿以偿地蹭到了气息干净温暖的熟悉怀抱里。
“我在等你呀,六郎。”
少女吃醉又痴醉,嗓音也像是含了蜜糖,化都化不开,又软又甜。
郑培只隐约听了个声,骨头一酥,就匆匆使眼色,领着不相干的人都退下去。
慕衍心弦一颤,他轻声重复,“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