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碧霄高远辽阔,昭阳殿的高台上,满地花影,桂香馥郁,宫人侍卫却无心细嗅,俱是屏气凝神,不敢大声出气。
苏瑶呆在原地。
那双湿漉漉的眸子里?满是惊恐惧怕,慕衍看在眼里,脸色越发苍白。
他的语调又轻又慢,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瑶瑶,你打算去哪?”
苏瑶动了动唇,想回答却发不出声。
她不住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慌,要想法子不让暴君迁怒流霜和姑母,却还是逃不脱对他的恐惧和畏怕。
这可是暴君。
他杀人不眨眼,全凭一己喜怒行事。是他害死了太子阿兄,以后他说不定还会害死更多的人,阿耶,阿兄,陈十二郎君……
见苏瑶始终靠在殿门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慕衍眉心微折,伸手想把她拉到自己怀里?。
苏瑶却是越发后退,整个人紧紧贴在殿门上,几乎抖成个筛子。
慕衍步步紧逼,一直将惊惶的女郎抵到了殿门上,他微微蹙起眉,直觉不对,“瑶瑶,你到底在怕什么?怕我?”
最后两字,轻飘飘的,除了气息相闻的两人,无人能听见。
他离得太紧,苏瑶忙不迭地低头,熟悉的淡淡松柏气一个劲往鼻腔里?钻,勾得人记忆涌动,她不得?不屏住呼吸,好逃开那些沉甸甸的回?忆。
远处,苏皇后远远瞧见这一幕,皱紧了眉。
她冷着脸,吩咐左右宫人硬闯。
卫岕很是为难,却不敢硬拦。
犹豫间,苏皇后带来的人已经冲破了侍卫的拦阻,一股脑冲了过去。
苏瑶看见姑母来了,眼中一亮,倏地矮身钻过慕衍的手,像小雀儿一样扑了过去。
“姑母……”她眼里终于有了光。
苏皇后瞧着侄女瘦了许多,脸色微白的小可怜模样,心都揪成一团。
她摸摸苏瑶的发顶,又拍抚了几下,看向慕衍,淡淡道?明来意,“今日我便先带阿瑶回凤仪宫,陛下到底年少,还未大婚,哪里知晓该如何照顾人。”
苏皇后的语气不甚客气。
慕衍心知她是被自己拦住数次,心生不悦,倒也没计较很多。
倒是苏瑶后怕了一瞬,她依偎在亲人的怀里?,鼓起勇气看慕衍一眼,替苏皇后打着圆场,“六郎……”
她稳住心神,小声道,“我想跟姑母一起住的。”
慕衍轻声,“莫要胡闹。”
苏瑶缩缩头,又不敢吭声了。
郎君抿了下唇,对苏皇后道,“母后,阿瑶还未好,哪里经得起挪动。”
“且昭阳殿离御药局甚近,凤仪宫却距离遥远,阿瑶留在昭阳殿,若是有恙,可速召医师来此。”
苏瑶乌浓的长睫颤了颤。
慕衍语气放柔,上前伸手想接过她,“瑶瑶乖,你伤势未愈,不可任性。”
苏瑶心一慌,又往姑母怀里?扎得深些,索性闭眼赌着气道?,“我只要跟姑母一起住。”她一刻也不想待在昭阳殿。
苏皇后挑挑眉,打量慕衍一眼。
“是阿瑶要养伤,自然要听从她的意思,才能心神愉悦,早日好转。凤仪宫是她打小住惯了的,收拾起来并不费事,陛下还是听我一句劝,莫要将万事万物都握得太紧为好。”
她在暗指慕衍令人药晕慕珣,强行送他出宫之事。
慕衍听懂了,也看得?明白。
他不想放手,阿瑶却只想离开他。
少年天子忽然觉得?心口有些闷。
可他看了看背对着他,再?不肯施舍只言片语的少女,就想到她今日委屈难过的哭泣模样。僵持了会儿,到底还是让了步。
苏皇后如愿以偿地要到人,便要离开,苏瑶则是顺势将流霜捞了出来。
苏瑶从余光里?瞥见慕衍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难免背后阵阵发凉,可见他没阻止自己带上流霜,又稍稍轻松了些。
石阶不远处就有歩辇在等着,被流霜扶上了步辇,苏瑶心神一松,满以为就要成功逃离昭阳殿,却又见慕衍一步步过来,挡在步辇去路,显然有反悔之意。
这是做什么,出尔反尔吗?
少女难免有些生气,但到底是惧怕占了上风,极勉强地扯出个笑,软了声。
“六郎,我就是想姑母了,想和她一起住。”
心念一动,她又临时想出个搪塞的理由,抱怨道,“我也不喜欢这么浓的桂花香,熏得人头疼。”
慕衍微微抬眼看她,眸色流转间,透着几分她看不懂的深色。
苏皇后侧过脸,挑了挑眉,“陛下新即位,朝务繁忙,不如回?转含元殿,莫要在此地操心这些小事。”
苏瑶紧张兮兮地捏着手指,从余光里?盯着慕衍,生怕他发怒。
可等了会儿,见他动了动,让开了道?,不由得松了一大口气。
歩辇摇摇晃晃地走了很远,都无人拦阻,噩梦般的昭阳殿轻而易举地被远远甩到了身后,少女忍不住好奇回?头去望,就见年轻俊美的帝王依旧站在原地。
他身量颀长,在她转过眼时,广袖被盈满花香的风鼓起一瞬,整个人如青山玉骨一般清瘦挺拔。
不像是俗世帝王,倒像是山中得道?的仙君,翩翩然如野鹤闲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