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将苏瑶安置回床榻上,近卫叫来医师,慕衍才肯稍稍退后半步,将位置让给诊脉之人。
丹朱在一旁,双手不?停地绞缠,见那青年医师收回诊脉的?手,就三两步上前。
语气急促,“我家娘子可还好么?怎么好端端的,就突然晕了过去。”
张医师起身对着慕衍揖手,“陛下,县主这是肝郁气滞,心火冲焦,再加之前些时候伤了身,本就虚羸少气,才会猝然昏倒。”
丹朱听不懂那些文绉绉的?词,一个劲地催促,“那你就赶紧写药方,我马上就去煎药。”
她性子急,不?依不?饶地扯住青年医师的?衣袖往桌边带。
张医师脸红了下,轻轻抽开,有些紧张地望向沉默的?天子。
慕衍的?目光落到少女微白的脸庞上,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他颔首道,“你们先下去,尽快让人煎好药送过来。”
张医师这才松口气,顺带着把想问问自家娘子到底出了何?事的?丹朱给捎了下去。
两人走得远了,慕衍还?听见丹朱在跟张医师斗嘴。
“你拉我作甚,娘子还?没有醒,我就想问问陛下到底发生了何?事,娘子总不能是无缘无故就晕倒的?。”
张医师的?嗓音听起来就很无奈,“丹朱,你能不能改改你这性子,毛里毛躁的?,陛下可还在呢。”
他顿了顿,声音越来越远,“县主这病,其实是心病,原因多着呢,你问又有什么?用……”
心病么?。
慕衍坐到床边,慢慢地将露在被外?微凉的?柔荑握入手心,用目光一寸寸描绘小娘子的?面容轮廓。
他又想起郑培的那些话。
静默了会儿,他叹口气,对着紧闭双眼的少女许诺,“你若是尽快醒过来,我就将那些事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你。”
屋外?大雪纷扬,从辽阔深蓝的?天际飘落,不?多时就将叠瓦屋背脊鸱吻和印着莲瓣纹样的瓦当隐于雪下。
床上人毫无反应。
慕衍心口有些闷,垂着眼睫,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侧。
倒是丹朱就端着碗热气袅袅的?药碗进了屋。
她屈了屈膝,算是行过了礼。
慕衍伸手要将药碗接过,丹朱皱紧眉头,有些犹豫,“陛下您到底是男子,还?是让我来吧。”
慕衍难得多看这婢女一眼,不?由得有些好笑,随即被拉扯回宫变后不久的?沉重?回忆中,唇畔泛起几分苦涩笑?意。
他想到那些日日夜夜的?无望等待,出着神,“我曾给阿瑶喂过很多次药。”
丹朱愣了下,不?太相信,但见他不?松开,还?是不情不?愿地将药碗递了过去。
她有些怀疑地看着,就见慕衍无比轻柔娴熟地将小娘子抱在怀里,将药吹凉,慢而细致地一勺一勺将药喂给昏迷不醒的?人,还?时不时停下来,耐心地将少女唇角溢出的一点点药渍擦净。
丹朱瞪大了眼,忍不?住夸赞道,“陛下待娘子可真好。”
慕衍并不厌恶这等没有心机之人,但想到方才听见的?那些话,不?知怎地,鬼使神差地问了句。
“你与那位张医师可是好事将近?”
这两人明显互有情愫,且年岁相近,应也快到商议婚事的?时候。
丹朱这下是真的?吓到了。
她难以置信地后退几步,红透了半边脸,“陛下,您是怎么知道的??”
她看看床上的?苏瑶,不?好意思地猜测道,“娘子都不知道,陛下真的?是好眼力。”
慕衍没有理会她的疑问,转而问起,“我观那位医师其人,腹中略有城府,与你并不是一路人,你们相处起来,他若有事隐瞒,你当如?何??”
丹朱琢磨了会,才算听明白了慕衍的?问话。
她也没多想,就随口答道,“那也需得看他瞒着我的?都是什么?事。如?果跟我并没有什么?关系,那我自然不会在意。但是如果跟我有关的,他又故意瞒着我,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心思,哪怕是为我好呢,我肯定也不?会高?兴。”
慕衍定?定?地看着怀中人,心里苦涩。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他先?前为何要赌着那口气,不?肯先让步些。
丹朱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她看看苏瑶,又看看慕衍,大胆道,“陛下是跟娘子闹别扭了吗?”
慕衍将空空如?也的?药碗递给她,没有答话。
丹朱退下之前,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劝合道,“娘子性子软和着呢,陛下要是真做了什么?事,惹得娘子不?高?兴,您就好好跟娘子说说,说不定?娘子就不生您的气了。”
慕衍眸色动了动。
恰巧郑培得了信儿,赶了过来,就听见这句话,嬉皮笑脸地接了下去,“若是陛下能早早了解了这桩官司,等县主醒来时自然不会怨怼,那就更妙了。”
郑培这会是高兴得紧。
他见自家主上想得通,没有像前回一样,因着县主病倒就彻底失了魂,反而有心要将正事尽快了结,当真觉得走起路来都轻快几分。
慕衍淡淡瞥了他一眼。
郑培打了个颤,就将不?合时宜的?笑?都收了起来,开口劝道,“我来时就问过张医师,他说县主并无大碍,只是心中郁结,大悲大喜之下才会昏过去。”
他想到外面情形,强忍着激动,提醒道,“陛下,外?间的朝臣都听说了世子重?伤而归,军中也是哗声四起,如?此时机,也该到了推波助澜的?收尾之时。”
他话音一落,屋里静悄悄的?。
丹朱不知何时已经退了下去。
只剩下些雪花落在屋脊上的?细碎声响。
慕衍倒也没拒绝。
他伸手抚平小娘子在梦中依旧微微蹙着的?眉宇,又俯下身,在那泛白微干的唇瓣上轻轻落下一记。
郑培有心想催,却又不敢。
叉手垂头等待,心里正发急的时候,就见革色青磁的?衣角从眼前一闪而过,隐隐地泛着月色水光,只因着衣料中掺了极细的?银丝,就是说不?尽的清贵高华。
郑培大喜过望,连忙跟上。
门外候着的?丹朱见两人要离去,便垂头行礼,却不料为首的?郎君在她面前停下,缓声道,“阿瑶若是醒了,便立刻让人来寻我。另外——”
他顿了顿,“将我的?原话告知阿瑶,就说:我所谋甚大,她的兄长必不?会有性命之忧。”
丹朱不解其意,却还是点了点头。
郑培这会子高?兴,看这婢女顺眼,顺手摸了几枚金叶子打赏她,倒把丹朱先吓了一跳,连忙推脱。
她目送为首的?那道清长的身影走远,便迫不?及待地搓着手回了屋,坐回苏瑶的榻边,静静守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