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话?刚一出口,就有些后悔。
她将自己更深地埋到慕衍怀里,嗅着熟悉的淡淡香气,心跳渐渐加速,拿不准主意要不要继续往下说。
慕衍会不会相信她的话??
亦或是,她真的能原原本本地将事情全都和盘托出?
苏瑶摸了摸自己咽喉,想起从?前自己想要将事情说出,却仿佛被人扼住喉咙一般的艰难,一时就很是踌躇。
慕衍紧绷的情绪在她长久的沉默里渐渐收敛起来。
他漫不经心地抚摸着少女的发,闲闲笑?道,“阿瑶都梦到什么?可有梦到我?”
自然是有他的。
苏瑶点点头,垂下眼帘,脑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梦里的惨烈。
她心里像是什么在一遍遍碾过,下意识地扯住他的衣襟。
但?小娘子心里本就在惦念着旁的,手上没收住力,竟是一下就将本就有些松垮的衣襟给?扯了开,露出大片大片玉白的肌肤。
少女小声惊呼一下,不好?意思地往后挪开。
她捂紧眼,别?别?扭扭地低声,“六郎,我不是故意的。”
慕衍眼角抽了抽,干咳一声。
他半坐起身,指尖搭上了襟口,想要整理齐楚,但?瞥见苏瑶正捂着脸,很是害羞的样子,促狭意味油然而生,就改了主意,忽然伸手去捞她。
苏瑶猝不及防地被他抱回怀里,脸颊一下子贴到了他敞开的领口处,又被他抱紧按住。
大片大片的温热肌肤厮磨贴合,一下一下地交换热度,是说不出的亲密无间?。
苏瑶呼吸一窒,眼前充斥着从?不曾见过的种种,羞得?眼神都不知往哪里放。
尤其?是那?人还轻轻地笑?了声。
原本就微微发热泛红的脸颊这会彻底晕满烟霞,她有些艰难地挣脱他的手,仰起小脸,就看见昏暗光线里,郎君微微扬起的唇角,显然是因为捉弄她一回,心情正好?的模样。
他就是故意的。
苏瑶羞恼地想,伸手摸索着要去掐他的腰间?软肉。
可惜郎君清瘦得?紧,闲暇时也未曾丢下过骑射,与她软绵绵的腰肢截然相反,竟是掐都掐不动多少。
反倒是慕衍挑挑眉,指尖下滑,在她的腰间?稍稍捻动两下,就换得?少女像砧板上的小鱼儿一样挣扎起来。
“六郎,我不许你掐我。”
小娘子躲避着,软软的羞恼声调娇气得?紧,毫无威慑说服力,可在她腰间?作怪的手的确是停了。
苏瑶抿唇松口气,抬眼看他,就见他的眸子里氲着光,正认真而专注地凝视着她,还缀着星星点点的温和笑?意。
没有人会错认和误解其?中的宠溺和爱意。
因为已经浓得?化都化不开,昭然且肆意到毫不掩饰。
她眼中一热,有些受不住地挪开视线,舔了舔干燥的唇角,将自己挂在慕衍身上,深深地吸口气。
犹豫着,慢吞吞地坦白道,“阿衍……其?实我很久以前就梦到过你了。”
苏瑶鬼使神差地冒出这么句没头没尾的话?。
慕衍却听懂了。
他并未追问,看了她一会,在黑暗中起身下床,斟水端到床边几?案上,却不曾递给?怔怔出神的女郎,而是自己小抿了口,倾身俯下。
苏瑶正两眼放空,思索着言语,就被人轻柔地抬起下颌,有什么温温软软的贴上了她的唇瓣,继而有清甜的茶水被度了过来。
明明是白日里喝过的茶水,可味道就是变了许多,少女原本有些干燥的娇嫩唇角再度湿润柔软起来。
还有什么趁虚而入,轻轻地撩拨她的唇舌,温柔地引诱着她,好?让她放下心中的防备和戒心。
她的手也被抓起,被郎君轻轻放到自己的心口处,去感受他一下又一下沉稳用力的脉搏跳动。
“我信你的,瑶瑶。”
慕衍在唇齿间?低低道,“你说的,我都信。”即便是谎话?,只要她愿说,他就会信。
苏瑶怔了一下。
她动了动唇,将下巴抵在慕衍的肩头,有些说不出话?。
他怎么这样好?,连问都不问,就要一门心思地相信她。
苏瑶唇角不受控制地上翘,心里淌过一股暖流,渐渐的,不自在绷紧的脊骨就放松下来。
慕衍察觉到怀中人终于?卸下心防,便弯了弯唇。
他这几?日孤枕独眠,早便想得?明白。
梦境之事皆是虚妄。
若是年幼时他不曾因阿瑶而被接进凤仪宫,不曾有后续种种,依旧是冷宫里人人皆可欺之辱之,连姓名都不曾有的微末草芥,也许真有些可能阴差阳错,成了梦中肆意妄为的暴君。
但?如今诸事已定,他早早就因为阿瑶而走上另一条道路,又何必再去回首假设,平白增添烦恼。
退一万步说,即使那?梦境是真的,便如人有前世?般,那?又如何?
这一世?,与阿瑶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两情相悦的,是他,并不是梦里那?个暴君。
这便够了。
他笑?了笑?,觉得?自己大约是揣摩出难得?糊涂的真谛。
慕衍抱着小娘子慢慢躺下,轻声安抚道,“很晚了,阿瑶,早些睡。若否,等明日,你阿耶和兄长大约也要来看你,到时若是你精神不济,他们一定会担心。”
苏瑶这才放手。
她枕着慕衍的手臂,眸子里明暗不定,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阿衍,我……”
对方毫无反应。
黑暗里只剩下匀长平稳的呼吸声,显然是已经睡着了。
苏瑶顿时就泄了气。
她磨了磨牙,心道这可是他不肯听,不是自己故意拖延瞒他的,就长长叹口气,才闭上双眼打算入睡。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睡熟之后,有人悄悄地侧过脸,看了她许久,又无比眷恋地亲了亲她的发,才肯真的放任自己沉入梦乡。
但?梦境却不肯放过心中存事之人。
苏瑶梦见先前的后续,满手的鲜血,还有那?双偏执疯狂的幽沉眸子,无尽的绝望痛苦,就冷汗津津地从?梦中猝然坐起。
慕衍被惊醒,入目便见她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狼狈模样。
他伸手去触碰,却被大力推开。
慕衍没有生气,反而是强势地将那?陷入梦魇的一小团揽进怀里,一下下拍抚着,迫她醒来。
“瑶瑶,是我。”
他温声安抚,不容置疑地捧起那?张汗涔涔的小脸,用干爽的帕子轻轻替她拭去额角细密汗珠。
苏瑶靠着他,抬起眼眸,渐渐有了焦距,“六郎?”
慕衍侧过身将灯剔亮,又回身抱过她,就看清女郎小脸依旧煞白,唇瓣上连一丝血色也无。
他眉心跳了下,想到曾经梦到过的场景,顿了顿,轻声试探道,“你是梦到我出了事?”
乍一听,这话?像是有些自作多情。
但?苏瑶耳边却是响起一道炸雷。
她狠狠地颤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向慕衍,觉得?自己像是在那?道温和的目光里纤毫毕现,无处遁形。
满心满眼都是,慕衍一定是已经知晓了。
少女乱了心神,一时之间?,竟是完全没想到为何他会知晓。反而是在得?知他也知晓后,难过得?险些哭出来,含着泪花想去拥抱他。
慕衍注视怀中乌鸦鸦的发顶片刻,才伸臂回应她。
心里却不由得?叹气。
他素来敏锐,已经知晓此事大约是不能善了。
先前想轻轻放过此事的念头,到底还是浅显了些。
是他想得?简单了。
日积月累,年复一年的隐瞒藏匿,鲜少有人能真正地心无挂碍,只不过是将那?些负面?情绪都悄悄藏了起来,自己咽下苦果。
蚌类能将磨砺柔软躯体的沙粒包裹住,日复一日,结成莹润珍珠。
但?心软的人,将之藏起,却只会任由其?在心房上磨出一道道陈年伤痕。初时不见致命,长久之后,便成沉疴。
是他算计着勾出牵动阿瑶心中的旧影,让她彻底入了相,辗转难言,不得?解脱,又是他先放下此事,打算不再提及。
竟是成了一盘死局。
既是如此……慕衍低垂着眼帘,轻抚着,让怀中人放松些,慢慢开了口,“阿瑶,你都梦到过什么?”
他的语气动作温和轻柔,修长用力的指尖不慌不忙地轻触抚摸,像是在哄骗小孩子一样。
苏瑶原本放松的身躯紧绷,眼神由清明慢慢变得?茫然。
她喃喃着,“我梦见,梦见了一把匕首……镶金嵌玉,锐利极了……有人说,我若是自我解脱,他们会替我将家?人都送走远循……”
慕衍静静听着,并未打断。
梦里的确是有人将匕首送进了昭阳殿。
“我被你拉住了手,”苏瑶屏住呼吸,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慢慢滑落,她梦呓一般,“你带着我,将那?柄匕首,刺到了你的心口……”
慕衍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
少女蜷缩起来,瑟瑟发抖,“好?多好?多的血……热热的,红得?刺眼……顺着我们的手往下流……”
苏瑶慢慢地眨了眨眼,眼里的水雾氤氲朦胧,模糊了视线。
她只要想到梦里的自己将匕首送进慕衍的胸膛,亲手杀了他,心口便是一阵阵发紧发疼。她咬紧唇,刺骨的寒气随着血液流转,冷得?她浑身都在抖。
慕衍用被子裹住他们两人,替她拭去泪珠,硬下心继续温声追问,“瑶瑶,你只做过这一个梦吗?”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是想打破藩篱,便该一鼓作气。
苏瑶还未从?梦中暴君歇斯底里的疯狂举止中回过神,被他诱导着,浑浑噩噩的,竟是将那?些梦都说了出来,“我很早很早就梦到了你……”
天际渐渐发白变亮。
被雪光,火光,血光交织映成绛红的天幕渐渐褪去深色,跃出几?抹彩霞。
西?州城腹的府邸里换了一批侍卫,银色铠甲上还染着新鲜血迹,手中才拭净的兵刃在惨淡雪光里反射出森冷寒气。
一大清早,苏兼就急匆匆地赶来请求拜见。
一夜未眠忙着收尾善后,才阖上眼小憩片刻的郑培恰好?才归,正胡乱瘫在门房里歇脚,闻声探头一看,就有些乐了。
“世?子这也是一夜未睡?”
苏兼正就着水囊里的热水将脸上溅上的血点污迹擦掉,见他出来,就客气回礼。
大大方方笑?道,“这不是惦念着阿瑶,如今大局已定,想早些赶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