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小儿女年纪相仿,肩并肩地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分外亲密,可就惹了不少人侧目。
慕珏早就无心读书,只拿眼盯着前方两人,见状更是闷了一口气。
几案上,造价高昂的凝霜纸研妙辉光,墨色一点如漆。
他却毫不顾惜,揉皱纸,团了团,冲着两人就砸过去。
本是想砸慕衍的,却是歪了下,砸到了苏瑶头上。
怒气冲冲的少年当即缩肩低头,心虚十足。
被砸的苏瑶怔了下,冷着脸抿唇回头,却见四周并无异样。
“纸团上有墨迹。”
慕衍心细,俯身将纸团捡起展开给她看。
一看这歪歪扭扭的字迹,苏瑶就知道是谁。
心道慕珏真是纯心找不痛快的。
小县主半点不肯吃亏,将纸张重又团起,扬手就砸了回去。
一下正中低头装读书的那人脑袋。
可被砸的那人却是惊喜抬脸,冲她露出个高高兴兴的笑来。
苏瑶:“……”
失策了,她就不该给慕珏任何眼神。
“四郎真是过分!”
她没有好气地埋怨了句。
慕衍本是见惯了她冷声冷气地称呼那人四殿下,这会儿听到一声脱口而出的四郎,唇边的笑意渐淡几分。
他整理一瞬心绪,指着一字,诚恳求教。
“此字何解,还请县主教我。”
苏瑶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回来。
原来还有她教慕衍识字的一天,小女郎翘起唇角,脸色一下变得生动。
可等看清那字为何,她心情复杂骤然起来,不由自主地多看了慕衍几眼。
“你当真不识?”
小少年一目不错地望着她,缓缓摇头。
苏瑶撑着下巴思索了会儿,才慢慢道,“此字为衍,从水从行,水朝宗于海也,可称之为衍,又有富足之意。”也是你未来的名字。
她顿了顿,到底未曾说完。
衍字其实还有一意——蔓延繁盛,实为多余。
太子阿兄单名为珣,便是慕珏的名也是带玉的。偏偏慕衍的名,说得再好听,德星昭衍,厥维休祥,实则不过多余之意。
单从这名看,便可知话本里,她那位便宜姑丈认回这颗遗珠后,是有多不待见他。
连生父都厌恶他,也怪不得话本里的暴君会长成个性情扭曲的模样,苏瑶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个念头。
“水朝宗于海……”小少年低声道,“百川入海,想来应是极为壮阔之景。”
他虽是这般说,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艳羡之意。
苏瑶怔怔看他,一时出神,想起了话本里的一个情节,说是有一年暴君带她东巡,醉后拥着她去海边观日出……
正回忆着,就又被个纸团砸中。
慕珏这是有完没完?
被打断思路的小女郎皱着脸,有些不耐,捡起纸团回身,看也不看就扬袖砸了出去。
……
一片死寂。
太学里的学子们俱是楞住,视线整齐划一地落到沉下脸的韩御史身上。
只见他花白的胡须微颤着,抖了半天,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长宁县主这是作甚,竟是要用纸团砸老夫?”
完了完了,苏瑶身子绷紧,大脑一片空白,却还是硬着头皮站了起来,低头认错。
这回怕是又要被罚抄书了。
她有些绝望地想。
就不知道这次是抄哪本大部头了。
还是她身侧的小少年先反应过来,俯身长揖,不卑不亢道,“夫子容禀,实是四殿下先用纸团砸县主,县主气恼反击,才不小心误中夫子,还请夫子明察。”
“你又是何人?”
韩御史怒气难消,语气更严厉几分,“此处可是太学!哪里轮得到你开口?”
这话是一点面子都不肯留。
简直是赤.裸.裸地将慕衍的尴尬身份摆到明处。
他并非凭借父祖荫爵进来,更不是世家勋贵家的郎君。
学子里有那等胆大的,已经低声窃笑起来,不过是个以色侍主的陪读随从而已,倒是会替主子开脱,竟敢在刚直耿介的韩御史面前多言。
洛京里谁人不知长宁县主极爱繁华悦目之物,便连身边侍候之人,都要挑长相出挑的。
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小郎君,可不就是靠着过分出彩的脸,讨了小县主的喜欢。
尤其是慕珏身后的几位卫家子,素来自诩清高矜贵,唇边的讥讽笑意高高挑起,格外刺眼。
大约是头一次被当众嘲讽,苏瑶明显感觉到身侧的少年似是微微颤了下,却还是勉强维持着俯身长揖的姿势,在替她求情。
小女郎环顾四周,见众人看向维护着她的慕衍时,神情俱是不屑且轻蔑,眼圈倏地就红了,活像只快要炸毛的兔子。
分明是慕珏先挑的事。
真是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