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也不知道……”她皱了一下眉,眼睛好像突然没有了焦距,失落地喃喃说:“有很多事……我都不太记得了,很多事情……”
我抿了抿唇。
不管她怎么说,我都要亲自试试。
“呃……那个……格雷诺耶先生,”我离开的时候听见她在扯着嗓子喊我,童音尖锐而急促,“如果不成功,你能来见见我吗,我、我有话想和你说!我就住在这座交易桥墩下。”
古怪。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她知道我,而我甚至没有关心她的名字叫什么。
【阿黛尔】
我是阿黛尔,但我也可能是叫夏什么的某个人——这或许是我的上一世。可我记不太清,很多记忆都十分模糊,飞机、火车、电脑之类的,感觉像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它让我觉得我和其他的流浪儿并不一样。
但实际上并没有任何不同。
一样地睡桥墩或者墓地,一样从垃圾堆里或者野狗嘴里抢食,一样不停地追在某个贵族妇人的脚边请求施舍。
但是非常奇怪的,关于“我是阿黛尔”的记忆倒是一直很清楚,我记得我只在出生前后见过几次父亲,那屋子很豪华,也许是贵族的住所,但我的母亲却是来自东方的、身份不明的婢女,因此我是不被承认的私生女。
不知道母亲出于什么目的将我带走,她抱着我一路流亡,只靠洗衣服和做针线活为生,一场猩红热夺去了她的性命,但是我却活了下来。
因为没有受洗也没有登记,福利院接受我是得不到津贴补助的,他们不要,所以我只好去当乞儿。
听说孩童要从三岁以后才开始记事,而我从出世起就有记忆,这让我觉得我该是不平凡的。
或许我那位来自东方的母亲是个女巫,这也说不定。
注意到格雷诺耶,那只是一次偶然。
我那天实在是饿得不行了,高热刚退,寒冷导致的感冒发烧没能夺取我的性命,但连续几天躺在桥墩下不觅食,我的肚子已经受不了。那天清晨,我碰巧发现交易桥的一家香水商店的后门没有关紧,我就悄悄地溜了进去。
我步子轻,动静小,没人发现我。偷了放在桌上的两块吐司和一个鸡腿,我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去,却听到这楼下的地下室有瓶罐碰撞的声音,清脆响亮。
天刚刚才朦朦亮,就有人在配制香水了吗?
我难得地被激起了一次好奇心。
我十分小心地走下楼梯掌握,看到一个少年在地下的香水工作室里忙碌,柜子上四处都摆满了瓶瓶罐罐,我依稀能认出上面贴的标签有“橙花、甜柠檬、丁香、摩香、茉莉花……”
这个少年很瘦弱,穿得不比我好多少,而且他的背总是习惯性弓着。此时他正吃力地把又大又笨重的酒精玻璃瓶举起来,奇怪的是,他不用量杯就直接把酒精从大肚玻璃瓶倒进漏斗。
随后最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他毫无选择地摆弄满满一柜子装着香精的瓶子,把玻璃瓶的塞子拔出,拿到鼻子下闻一秒钟,然后从这瓶子里倒出一些到一个大肚瓶里去,再从另一个瓶子里用同样的方法滴一些。
就像在煮汤,但却完全不懂厨艺,只是随意乱扔,做成一锅大锅烩。
我知道制作香水需要液管、试管、量杯、小匙和搅棒等等,别问为什么我知道,反正我就是知道。但眼前这个弓着身子的少年却完全不需要这些精致的程序,他像是一个闯入香水制造室的胡闹的孩子。
但我却对此感到着迷。
他令我觉得配制香水是一门艺术,每一种香料都好比一个音符,而他则用天赋般的才能将它们随心所欲地组合起来,最后汇成的乐章却是惊人的美妙优雅。
这时候,我忽然想起,流浪儿们偶尔聚集在一起谈起自己的见闻时,有个孩子说起突然闻名巴黎的巴尔迪尼,曾经嘲讽过这位香水商容易过敏的鼻子、差劲的嗅觉,和他突然决定收留的制皮革的伙计。
那个伙计,就是这个少年吗?
当他最后摇晃瓶子,马上就要制作完成的时候,我没有再留下来观看,反正我也闻不出来什么,因为高热毁掉了我三分之二的嗅觉。
可是很神奇的,整整一天,这个少年制作香水的过程都在我脑海里不断浮现。我好像这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这个少年是个天才,一个气味的天才。
他就是让?格雷诺耶。
我观察了整整一周,才知道少年的名字,因为他实在是太不引人注目了,几乎没有人会喊他、和他说话——除了他的财迷师傅巴尔迪尼。
我猜测巴尔迪尼根本没有任何才能,他所有广受好评的香水都是格雷诺耶做的,而他却还让格雷诺耶睡地下室,穿破烂的衣服,吃硬得不行的面包。
于是我开始好奇,格雷诺耶有这种独一无二的才能,为什么不反抗巴尔迪尼,为什么不自己去赚大钱呢?
当我越来越对他好奇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想请求他为我专门制作一种香水,一种我能清晰闻到的香水,这样在流浪的漫漫日夜中,总有一种芬芳的气味能鼓舞着我,不致让我因为大半丧失掉的嗅觉而绝望。
我居然会有这种浪漫的念头,或许我真的不应该是一个流浪儿。
这一天早上,我从一个不引人注目的桥墩处醒来,我发现格雷诺耶正把死猫的尸体、生锈的铁链和碎玻璃渣收集到麻袋里,他是想把它们的气味也变成香水?
这是不可能的,这不符合化学原理!
什么化学原理,这是什么奇怪的东西,我怎么又会知道了?
不过,这一次我没有忽视突然冒出来的奇怪概念,因为我想借此机会和他说上话,我想认识他。
可是他好像对人很警戒,也不太喜欢我。
没关系,不着急。看着他拎着麻袋匆匆走远的背影,我期待地想着,他一定会失败。
这样我就能再次和他说上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