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河西境内,李固就在身侧,谢玉璋却没有与他接触的机会。
李固也一直只是跟在李启身后,寡言少语,说话的机会都留给李启。然他带来的二百人却带给了云京诸人极大的震撼。
赶路之时,除了马蹄声,竟连一声咳嗽都听不到。纪律森明,令行禁止,二百人行动起来整齐划一,宛如一人。
到了驿馆安顿下来,五皇子在谢玉璋面前咋舌:“你看那李十一在云京时候不声不响的,像个老实人,听说在河西杀起人来从不手软。你再看李四郎的人,就不行了。”
“是飞虎军吧?”谢玉璋问。
五皇子奇道:“你怎么知道?便是叫飞虎军,我打听过了。”
谢玉璋说:“我听二哥哥说的。”
谢玉璋和舅家亲近,杨怀深又跟李十一走得近,她听杨怀深提起过也合理。
五皇子说:“在云京没看出来,这个李十一是员杀将啊。”
他说话的时候,眸光闪动,透露出了些许盘算的心思。
谢玉璋默然。从前,她不知道她这五哥原是个这么容易被人看透心思的人。
志大而才疏,才疏而不自知。
后来太子哥哥酒醉溺死于逍遥侯府花园的池塘,南边的那些人在剩下还活着的皇子里选了他,是不是也是因为易看透、好控制的原因?
但五皇子提醒了她。她就算自己不方便去和李固接触,也还有别的办法。
她派人去请李固来。
李固正和李启在一起,听到公主召唤,他面上倒未露出什么异样,李启却斜着眼睛瞅他,只是碍于侍女面前不好当面询问,只得放他去了。
侍女本该为李固带路,不料这位李将军身高腿长,步履铿锵,大步迈出,侍女竟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进去禀报的时候还气喘吁吁的。
李固进了房间,暖意扑面而来。
这房间是整个驿馆最好的房间,为了公主莅临,多日前就准备好了,李固亲自来看过的。此时却大变了样。
帐子、插屏、熏炉、茶具、坐垫……,一应用品全换上了谢玉璋自带的东西。样样精致,处处高雅,还隐隐带着女郎特有的柔和温软。
李固在那一瞬忽然意识到,这扑面而来的便是谢玉璋的生活。
是了,她这样的人儿,原就是该过着这样精致华美,叫人见到便不由自主地变得小心翼翼的日子的,李固想。她就是一个该被人捧在手心里,宠着爱着,精心呵护着的人。
可这样的人儿,却就要去到阿史那老狗的身边了。
谢玉璋不知道李固为什么神情如此冷硬,他从外面进来,带着一股凛冽之意,生生地将屋子里刚熏出来的暖融融的感觉全打破了。
他站在那里,跟整间屋子,跟她,都格格不入。
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十一郎。”她嘴角含笑地唤他,“怎地见到我不高兴?”
李固一僵,绷着脸道:“公主说笑了。”
谢玉璋抿着嘴笑了,表明她确实是在说笑。“快坐。”她抬抬手。
河西之地,许多生活习俗都与云京大不相同,胡风颇重。驿馆的家具,多是高桌胡凳。
李固走过去在谢玉璋下首坐下:“殿下唤臣何事?”
谢玉璋发现自己竟然很喜欢看李固在她面前这种紧绷绷的状态。当李固这样紧绷的时候,谢玉璋就会放松几分。
这大概就是,此消彼长,敌退我进。
“北边真的好冷啊。”谢玉璋开启话题说,“一路走过来,就觉得嗖嗖地便冷下来了,这跟在云京的时候不一样,云京是慢慢冷下来的。”
听起来全然像是闲聊,她到了陌生的地界,见到他这个曾经认识的人,大概会情不自禁地感到亲近吧?李固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了些,顺着她的话题说:“便是夏日里,这边也没有京城那么热。殿下初来,慢慢会适应的。”
“不适应也不行。”谢玉璋说,“毕竟以后,北边才是我的久居之地。”
李固看了她一眼。她神情淡然,眉间并无愁苦。李固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没有多激烈的情绪,是一种钝钝的、缓缓的难受。
“臣常在边塞,殿下日后若有事,可使人传信来。”他忽地说。
没有豪言壮语,像是闲谈时的随口一说,却令谢玉璋心里惊疑。李固……是在暗示她什么吗?
谢玉璋不敢自作多情,无法确认。她低了下头,再抬起,神情已经恢复自若,问他:“从这里算,我还要走多久?”
若要李固带兵突袭,快马走起来,不过十日。但谢玉璋的队伍,多是辎重,还有妇女、稚儿甚至少量的老人。李固按照她从云京到河西的速度估算了一下,说:“大约再一个半月。”
谢玉璋眼睛不眨:“十一郎送我吗?”
李固身周的气息好像凝了一瞬,但他随即回答道:“尚不知大人如何安排。”
谢玉璋叹了口气。
李固顿了顿,问:“殿下有什么为难的事吗?”
“还是先前说过的,我这卫队的事。”谢玉璋道,“我手里有一个人十分可信,我便把他提拔到卫队的副职上。可他从前最高不过是个火长,让他做些细务十分踏实,让他管着五百号人,总觉得欠缺些。原想着,若是十一郎能送我一路,路上可否替我指点他一二?”
谢玉璋说着,一双清灵的眸子望着李固,雪白贝齿轻扣下唇。
失望又怅然的模样,看起来都娇娇软软,令人心生不忍。
李固隔了几息才道:“殿下信得过臣的话,这路上且叫这人跟着臣吧,有一天算一天。”
谢玉璋当即眼中便绽开笑意,对身边侍女说:“去叫王石头来见见李将军。”
侍女应声去了。
李固的目光却落在了谢玉璋的小腿上——谢玉璋扭身与侍女说话的时候,衣摆滑动间,鹿皮靴的靴筒外,露出一截乌黑的匕首手柄。
正是他送给谢玉璋的那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