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师庐猝不及防挨了一下子,为了躲避长生天的怒火,不挨第二下,只能狼狈地逃窜了。
谢玉璋道:“阿巴哈虽然年纪很大了,但能骑马能射箭,走路带风,比我还快,我一直想不通他成天杵着那根大木杖做什么?看起来很沉的样子。”
林斐道:“神棍神棍,都需要一根棍子,念咒、祈祷的时候看起来才比较唬人。”
谢玉璋恍然。
时间缓慢又飞快地流动着。
自林斐找了妇人试过谢玉璋那盆云朵花的絮的确可以纺线之后,她们对这个花生出了观赏之外的兴趣。
谢玉璋招来花匠和农人,同他们说了这个发现,让他们想办法培育这花。
花匠农人各领了籽去,又试着扦插培育,都想拿到公主许诺的二十头羊的奖赏。
这只是小事,生活中打发时间而已。
转眼谢玉璋的十八岁生辰也过去了。她算着时间,对林斐说:“皇长子差不多该出生了罢。”
从南边来的商队不断地带来中原的消息,那些传来的消息让赵人越来越不安,却令谢玉璋和林斐越来越充满期盼。
转眼又快到草原的新年,天气还没有暖和起来,草原上依然很冷。
终于传来了河西李十一郎攻下了云京的消息。
李十一郎没有像黄允恭那样自封摄政王,挟天子以令诸侯。他虽然过云京而不入,马不停蹄直接南下。可他命令他的人将所有的谢氏皇族圈禁了起来。
他虽然没有登基,但这样做,便是宣告了大赵已经名存实亡。
“赵国亡了!”王帐最高兴的大约就是古尔琳,她眉飞色舞,恨不得开宴席庆祝。
侍女无奈说:“就算赵国亡了,赵公主也还有可汗的宠爱。你别表现得太过分,她生气了又来欺负你怎么办?”
古尔琳一僵,嘟囔道:“知道了!哼!”
谢玉璋和林斐却相对感叹:“真的提前了。”
谢玉璋道:“他年前就攻下了云京,本该是三月左右的,六月底消息才过来。俟利弗一听,就又带人去骚扰边境去了。第二次去的时候,他死了。”
这个可怕的消息令赵人们惶恐至极。哪怕远离故土,赵人的心里面,也还是有支撑的。现在,那信仰崩塌了。
很多人围了公主家臣办公的帐子,要袁聿给个说法。还有人当场痛哭。
听了袁聿的禀告,谢玉璋道:“知道了,把大家都召集起来,我来同他们讲。”
谢玉璋莅临属民们的聚居区,几乎所有的赵人都来了,围得水泄不通。
这里原就建了一个小小的台,用于发布命令、宣读公告。谢玉璋登上了三阶高的台,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人头,一双双充满担忧的眼睛。
公主殿下从容地站在那里,既不惊慌,也不忧虑。
她的模样让赵人们产生误会,觉得亡国的说法一定是谣言。
可公主开口,便石破天惊。
“没错。”她说,“如你们所知道的那样,大赵——亡了。”
人群静寂了片刻,爆发出了巨大的哀声。
文士坐在地上捶地大哭:“失国!我们成了失国之人啊!”
许多人神情呆滞,痛哭流涕。他们也不知自己是为何,只是心中某处坍塌,无力撑起。
便在这时候,他们的公主反问:“那,又怎么样呢?”
自前向后,自内向外,人群中哭声渐渐停歇。人们都望向那公主。
还没停下来哭泣的人,被旁边的人狠狠捣了一拳:“别哭了,安静!听殿下说!”
黑压压的人群安静了下来,无数双眼睛盯着公主。
谢玉璋扫视着这些人。
前世,他们都散了。
有些死了,有些被掳走成了奴隶,有些投靠别的胡人贵族做牧民。那些强壮、坚强又幸运的,也有自己走了上千里路回到云京的,但太少了。
“大赵亡了又怎么样呢?”谢玉璋深深吸气,用最大的声音质问她的子民,“我们现在难道,是靠着千里之外的赵国活的吗?”
“我们吃的粮食不是自己播种的吗?”
“我们身上皮袄,不是来自自家的羊群吗?”
“保护着我们,不使我们被别族人欺负的,不是我们自己的卫队吗?”
那公主站在风中,披风被吹拂得扑啦啦作响。飞舞着,露出了她纤细的身形。
纤细而坚韧。
自去国千里来到草原,那少女所做的决定、所做的事,从没有走过错误的方向。她年纪小小的时候,便已经懂得怎么样带领和保护自己的子民了。
现在,她长大了。
风将她的声音带过人群,灌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大赵是亡了没错!”
“可只要我们的手拿得起锄头和鞭子,就有饭吃!”
“拿得起刀,就不怕被欺负!”
“本就是千里去国之人,在异乡活着,全靠我们自己!你们怕什么?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怕什么!”她说:“你们还有我!”
“我——赵公主谢宝华!”
“我在一天,便叫你们居有屋,食有粟!”
“我在一日,便决不叫我们赵人为人所欺!”
无数双眼睛都看着她。
草原上的人,常常爱用狼来做比喻。
勇敢的人是狼,凶狠的人是狼,残忍的人是狼。
叫人臣服的人,是狼群中的头狼。
后来这些赵人们给儿孙们讲古,发誓说:“不是瞎说,那时候,真地看见公主身上有狼影。”
那不是普通的狼。
他们说,是领导族群的头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