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宿声音微凉:“可是我根本就不想要这一切。”
“谁爱当皇帝便去当,谁想要这天下便去要,我是不想的。”
“他们从来都没问过我,是否想要当皇帝,是否要这天下,便以己度人,认为我也想要这长信宫里的一切。”
“可笑至极。”李宿冷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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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宿这一席话说完,便略停了停,不再言语。
他知道姚珍珠一时之间可能会理解不了,需要慢慢思考,才能明白他到底是何意。
她需要时间,而李宿也需要平复心情。
这是他第一次,对人说出他自己的真实想法,也颇为紧张,甚至有意思难以觉察的激动。
他不知姚珍珠是否能理解他,亦或者明白他话中的深意,他只知道,把?自己心底深处的真实想法说出口,他确实有一丝轻松。
太孙的担子压在身上太久,久到他自己都快忘了,他自己有多厌恶这个肮脏的长信宫。
如今,他身边终于有了这样一个人,他可以跟她依偎在一起,尽情倾诉心中的理想和抱负,只作为李宿存在。
是真的轻松。
只是,他还是怕吓着姚珍珠,在这轻松的时候,也紧张关注着姚珍珠的神情。
但?姚珍珠却仿佛只是坐在那里愣神,她甚至表情都没变,好似根本就没听懂李宿的话。
李宿知道,姚珍珠此刻正在沉思。
而此刻的姚珍珠确实是在沉思,她想的不是李宿不想当皇帝这样惊世骇俗的事,她只是在疑惑,为何李宿不想当皇帝。
他身处帝王家,生来便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孩子,父亲是太子,他是皇帝的嫡长孙,尊贵非凡。
他八岁时,太子妃因?病薨逝,但?是李宿大病一场,挪去听涛阁养病。
也就是那一年,年幼的李宿被立为太孙。
洪恩帝这个举动,似乎只是为了让年幼的孙儿能早早康健,但?在他身体康健,太子又年轻力壮时早立太孙,实在很不合常理。
当时宫中都传,说是太子妃缠绵病榻,放心不下?年幼的儿子,这才求太子恳请皇帝陛下?,给儿子一个尊荣。
且不提太子妃根本就不喜这个儿子,整日只关在自己的寝宫里养病,便是太子也不可能为自己看?不上的嫡长子请封。
毕竟当时李端已经五岁,他事事亲力亲为,几乎是亲自教养李端长大。
要为儿子请一个尊荣,他怎么也应当为李端尽力,不可能去为李宿。
可这个传闻,又是唯一能解释李宿被立为太孙的原因?,在众多谣言里,听起来最为可靠的一个了。
外人皆不知其中深意,但?姚珍珠现在却知道,李宿心里是很清楚的。
就如同他自己所说,这长信宫充满杀戮,也布满脏污。
他被立为太孙的原因?,一定是绝对不可为外人道也的隐秘。
或许正因?如此,李宿或许才对这个皇位有如此深切的抵触。
更或者说,他憎恶这里的一切,包括那把人人眼馋的龙椅。
姚珍珠原来就安安静静待在御膳房,每日都在努力学会更多菜谱,也努力磨炼自己的手艺,想要做出令师父都满意的美味佳肴。
她根本就没怎么关心过宫里这些故事。
现在知道的这些,还是来了毓庆宫之后,听澜一点点说给她听的。
她再如何深思,也实在想不出这些故事背后的隐秘。
不过,她本就不是纠结性子,想不明白便不想了。
姚珍珠突然抬起头,缓缓舒了口气。
这时,耳边响起李宿温柔的嗓音:“怎么,可是想明白了?”
姚珍珠偏过头看他。
不知何时,李宿已经不再依靠在她肩膀上,他微微直起身体,左手未曾松开,反而……
反而是姚珍珠靠在他怀中。
姚珍珠目光往上一看?,却见他正低着头看自己。
寝殿里昏暗朦胧,两人挨得这么近,姚珍珠还是能看清李宿的表情。
他轻轻抿着苍白的嘴唇,眉心微皱,额头也略有些薄汗,显然胃痛并未好全。
但?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却是异常温和的,就如同他的嗓音一般,让人无端放下紧张。
“没想明白。”
姚珍珠只觉得自己承受不住他那深邃的目光,几不可查地瞥开眼眸。
李宿便问:“可有什么想问的?”
姚珍珠确实有许多疑问,可话到嘴边,她却问:“若是殿下?不……当皇帝,那贵妃娘娘该如何?”
如此想来,李宿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清,他从未说过自己的理想,也从不会说自己的抱负,他只是反反复复说,想让所有人都满意。
可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亦不负卿。
李宿若是想按自己的愿景而活,贵妃娘娘势必要失望。
即便是姚珍珠也能清晰感受到,她心心念念想把李宿推到御台之上,成为九五之尊。
李宿想了很多回答,却未曾想到她最终关心的是贵妃。
“你啊。”李宿没忍住,轻轻笑出声来。
姚珍珠抬头瞪他一眼:“殿下,臣妾很认真的,咱们说正事呢!”
李宿捂着胃,差点有把?那针扎般的刺痛笑回来。
“是是是,是我错了。”李宿果断承认错误。
姚珍珠见他笑得胃痛,叹了口气,还是伸出手,替他轻轻揉着绞痛的胃。
“过些时候,真得叫太医来瞧瞧。”
今日不能看,只能硬扛着,以后总要看?病的。
李宿匆匆应了一声,凑在姚珍珠耳边,低声道:“其实对于祖母来说,只要皇帝宝座上坐的不是太子殿下,只要他能支持同北漠开战,收回云霞七州,这人是谁都不重要。”
“娘娘之所以坚定地选择了我,又代表苏家支持我,并非因?她养育我一场,也并非太子不好掌控,只是单纯因为政见二字。”
“在这长信宫里,哪里有那么多感情和冲动?归根结底,一切都是利益。”
姚珍珠这一次,终于跟上了李宿的思路。
“可是殿下?,娘娘心里确实把?你当成孙儿,也是实打?实关心你。”
李宿垂下?眼眸,看?着自己修长而结实的双手:“我知道,所以我会选一个最适合祖母的人,我会给苏家一个最稳定的未来。”
古来征战沙场时,君王猜忌背叛日,当年若非苏大将军战死沙场,为国尽忠。而云霞七州的最前哨安北关又被北漠攻破,苏家军和戍边军亦不可能残喘至今。
这支半死不活的劲旅,一个群龙无首的军队,刚好可以抵抗外敌又不扰皇权。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坐在皇位上的人是洪恩帝。
他同孝慈皇后少年夫妻,感情甚笃,当年他一心御驾阵前,盛京之中也全靠孝慈皇后竭力支援,若非如此,孝慈皇后也不会盛年难产,险些一尸两命。
即便为了早年情分,为了孝慈皇后对他到底一片真心,他也不可能轻易动苏家分毫。
但?李锦昶又跟苏家有多少情分?
他六岁时母亲便薨逝,舅舅常年领兵在外,紧接着便战死沙场,他跟苏家的关系还不如跟陈家的关系亲近。
最重要的是,李锦昶是守成派,他骨子里便重文轻武,不喜战争,他绝对不可能同意率军北上,把?北漠赶出安北关。
在这种情况下,贵妃直接选择了年幼的太孙。
李宿是她细心教养长大,性子也随了她的意,绝不是“软弱无能”之辈。
他确实是最适合贵妃,也最适合戍边军的储君人选。
李宿心里很清楚这一切,但?他并非不知感恩之人,贵妃对他尽心尽力,当成亲生的孙儿一般关照,这份用心,绝对不只为那些冷冰冰的理由。
正因如此,李宿才要让她高?兴,让她可以完成自己的心愿,也能保全戍边军和苏家军。
“如今云霞七州短暂的平安,是无数将士的血肉换来的,是边关百姓的眼泪堆起来的,盛京歌舞升平,繁华鼎盛,却不能忘记他们。”
“无论如何,我也得保下?他们。”
李宿不想当皇帝,不喜欢长信宫的一切,却时时刻刻在做着一个储君应该做的事。
“殿下不愧是贵妃娘娘教养长大,”姚珍珠叹了口气,“你的高?洁和坚定,令人自惭形秽。”
明明说着如此严肃的话,李宿这会儿却又笑了。
“最近倒是进步了,自惭形秽这样的词都会用。”李宿打?趣她。
姚珍珠:……
姚珍珠无奈:“殿下,我要收回我的话,真是白夸你了。”
李宿低低笑了两声,最后还是道:“珍珠,我对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吓唬你,也不是诓骗你,我是想让你心里有个准备。”
“若是将来我真的被废,你也不用害怕,我会安排好你的一切,不会让你跟着我吃苦受罪。”
“待到一切都安然度过,你若还是愿意同我在一起,那我们便一起出宫,一起行走天下?。若是你不愿,我也会给你锦绣人生,让你有一个安稳富足的未来。”
姚珍珠几乎不等他说完,便急急道:“我愿意。”
话一出口,姚珍珠的耳根一下?子便红透了。
李宿垂着的眼眸刚好落在她如同石榴子一般的殷红耳垂上,只觉得一股热意涌上心头,他紧紧抱着她,这一刻他甚至是舍不得放手。
若是以前有人跟李宿说,他会对一个女人动心,他会想要同她耳鬓厮磨,缠绵悱恻,甚至想要同她诞育后代,生一两个如同两个人一般的聪明孩子。
他一定嗤之以鼻。
但?现在,李宿却发现这一切的冲动,他心里都有。
就凭姚珍珠这一句我愿意,李宿今夜都不想放她离开。
他狠狠闭上眼睛,落在身体另一侧的右手紧紧攥着拳头,好似在隐忍着什么。
即便他心里有万种冲动,今时今日,他也任何事情都不能做。
不到真正稳定时,他不会对姚珍珠如何,他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希望两个人可以长长久久。
所以,现在的他只能压下?心底的躁动,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姚珍珠冲动说出这三?个字,自己也一瞬哑了火,她低着头,心里翻江倒海,脸上泛着让人心情愉悦的红晕。
她心里骂自己:你怎么这么不矜持?
你之前所坚持的,所构想的,所反复劝说自己的那些,又都忘了吗?
姚珍珠脑子里乱成一团,耳边却传来李宿的声音:“我记住了。”
你说我愿意,我记住了。
此生不会忘。
作者有话要说:李宿:珍珠,我好可怜,我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姚珍珠:……
姚珍珠:可是我举不动殿下。
李宿(眼睛一亮):那可以亲亲抱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