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刚才跟没藏丹珠不甚愉快的谈话,也唯有杀戮,方能消心头郁结。
那雪地上冒出来的一片黑点,远在羽箭射程范围之外。但是,城头哨楼上,有架从延州带过来的重弩,射程可达百丈之外,只要准头与力道足够,便可逮住那一堆黑点,比平日,一个一个地追着射击,来得痛快。
夜长欢奔上哨楼,楼里的弩兵一见是她,便主动给她装弩上弦。这些日子,城头的守军,不论是熙军兵士,还是没藏族人,都已经习惯了这位和亲公主来显身手。既可观赏性,又具实用性,何乐而不为呢?
重弩百钧,硬弓三石,军中兵械,虽然为了方便使用,设有巧力省劲之机关,但亦是按照壮年男子的臂力来计算。夜长欢也不知哪来的冲动与力气,明明饿得手脚发软,心中发慌,竟然发力拉动了那重弩,瞄准百丈之外,隐隐约约一簇黑点中间,凝神定气,一弩击出。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城下的夏国人,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突然成片地出现。
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也许是自小耳濡目染养出的直觉,以及对尊贵人物出场架势的敏感。那百丈之外,看不清楚细节,只看得见乌压压一片黑点。但是,那群黑点的中间,是几个骑在马上的尊贵之人。
连蒙带估,冲着那几骑当中,为首之人,瞄准了个大概,弩箭飞出,电光划过,弦震绝响,嗖嗖回音,刹那弹指间,又似乎过了半世遥远……终于,见着远处雪地上,有马上之人倒地,那群黑点乱成了一团饼。
就像完成了一件大事,又像终结了眼前的一切坚持。
夜长欢瞬间彻底没了力气,直直地往地上一坐,又歪了身子,想往地上睡去。
那弩兵见状,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在一旁急得跳脚。
“把裴大人找来,说我走不动了。”夜长欢朝着他吩咐了一句,就闭上眼睛,伏在那哨楼地板上,昏睡了过去。
几个混沌恍惚,裴煊赶来,直接将她打横了抱起,往城头下走。
腹中空空,她其实迷迷糊糊,昏也昏不踏实。眯睁了双目,抬手摸了一把裴煊的胡茬子,问他: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熙朝的和亲公主,出师未捷身先死,落个饿死在永乐城的归属。想来,未免可笑,夜长欢便眯着眼,懒懒地笑。
“祸害千年,死不了。”裴煊努力轻松地与她说话。
“可是,我好饿。”夜长欢噘嘴。
“这就回去吃东西,想吃什么?”裴煊诓她。
其实,除了清粥米汤,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就连清粥米汤,也越来越清,渐渐的没有米,只有汤了。
“想吃繁楼的菜肴,想吃公主府上胖厨娘的拿手好菜,还有宫里的御膳,我以前为什么那么傻,居然认为宫里的御膳是天底下最难吃的东西……”夜长欢嘟嘟嚷嚷,将声音埋进那人胸怀中。
“今晨斥候探悉,我们要等的人,昨夜已至城下军中,所以,延州援兵,至多三日,就会到来。”
裴煊笑着,低声与她说来。
延州城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动,永乐城之所以忍饥挨饿地强撑,就是为了等这个人的到来。夏国皇帝嵬名昆,在这场兄弟皇权争夺战中,终于,认为自己已经稳操胜券,亲自来到永乐城下,等着验收自己的胜利成果,等着亲手结果自己的兄长。
“我刚才用重弩击中了一个人,看样子身份不低,要不要派人打探一下?”夜长欢心念一动,赶紧与裴煊道来。
“听说了,斥候已经出城。”
“说不定是敌军大将哦,斩敌将首级,是什么奖赏?”
“你想要什么都行。”
“够不够回去求一道圣旨,让我嫁给你?”
“绰绰有余!”
果然是绰绰有余!那天夜里,斥候回探,公主用重弩击中的那个人,不是无名小卒,也不是军中大将,而是夏国皇帝嵬名昆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