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还有前街的李家老姑娘。有缝补的手艺,怎么也被评上了?”
围在布告栏下面的村民?七嘴八舌,人越涌越多。
贾桂兰说话声音最大,拣的也是大家伙重点投诉的几家,妇女手掐着腰,吃的肚儿圆圆,打了眼影,擦了腮红,有那么点鹤立鸡群,不,一枝独秀的感觉。
许笳颇为镇定,面对这种场合,必须耳听八方,面露微笑,一旦端着的架子散了,镇不住他们。
能找到村委会门口混个脸熟的,都是人精。
果然,贾桂兰下一秒就露馅了,她哪里是来投诉的,就是来闹的。
“许干部。”妇女拉开两个袖口,露出两截白膀子,戴出包浆的玉镯子紧紧箍住手腕,勒出红印子。
再听贾桂兰的语气,竟哀哀婉婉,就差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
“我虽然经营了一家澡堂子,可进的少出的多,赚的钱都补贴家用了。”
贾桂兰说到这里,挤出两滴眼泪,“前些日子,你?们都看见的,那个老东西当众打我。我大儿看不惯,替我出了气。哪曾想,一从城里回来就嚷着和我离婚,就昨天还逼着我按手印,东子气得撂下媳妇孩子去了外地。”
“这些年他承包土地种这种那,也没挣到啥钱,都给银行打了工。就他看不上的澡堂子,现在还要横/插一杠子。你?们说说看,我这要是真离了婚,能靠啥?老头子不疼俺,儿子还要养媳妇孩子,我看我都不如?前街的李家老姑娘,她好歹还会手艺,饿不死,单着过一辈子有国家养,我这要是离了婚,准是这魏家屯最惨的老娘们……”
“让人笑话凄惨,这吃不饱肚子惨上加惨。”
贾桂兰掩着脸蛋,泪水打湿了袖口。
旁边的人看的,都傻了眼。
有一个瘦点的男人蹲在地上,筷子架在搪瓷大碗,吸溜了一口臊子面说:“桂兰姨,你?这是吓唬我们,叔怎么可能离,你?不离就算好的了。”
旁边的人起哄,布告栏下面一片笑声。
“你?见天都待在浴池,是武陵最勤谨的女人,哪里说的这么惨”
“光收城里来的理发匠小伙子的房租,一个月也够咱乡下人半年的开销了。”
“他桂兰婶,两个儿一个女,都成家立业了,实在过不下去,不是还有他们么。”
贾桂兰听出了嘲讽、奚落,还有艳羡的另外几层意味。
她倒也不恼,脸上还挂着那股子不甘不愿,委委屈屈的劲儿走到许笳面前。
“许干部,我向你?反映的情况句句属实,大家伙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你?要为我们做主啊,为那些真正有困难的人做主。”
话罢,她凑近许笳,扯许笳的袖子,“许干部,如?果我真离婚了,有没有可能……”
妇女指着布告栏那里张贴的公示。
许笳向前走了一大步,贾桂兰放在她袖口的手落空,妇女盯着许笳的脊背,表情复杂。
“诸位父老乡亲,大婶大叔。”许笳挺直腰杆,声音又亮又清,眼神镇定自若道:“公示还有几天就结束了,我们也陆陆续续收到大家反映的情况。提出的质疑也好,埋怨也罢,我们都照单全收。有些情况需要我们进一步地核实清楚。大婶大叔都知道,撒种育芽前要先浸泡谷种,将它们放在暖和的地方催,好种子冒芽快一眼就看出来,坏的撒在田里才知道能不能出。”
“就像公示结果一样,我们不怕你?们有意见,公示出来就是为了让那些坏种子显形,好尽快剔除出去,留下好的,让他们享受雨露恩泽,茁壮长大。”
许笳苦口婆心?,面前围着的一圈,大部分都听懂了,点点头站着不说话。
村支书肖长乐刚从食堂吃过饭出来,打眼一瞧,再侧耳一听,不由得对这位新来的扶贫干部刮目相看。
对身边挽着毛线织手套的妇女主任赵小鸥说:“这娃伶俐地很。有几分骆书记的风采。”
赵小鸥飞针走线,睨了肖长乐一眼,“人家可是上财的高材生,又是市林业局来的,能没两把刷子?”
将线团缠绕了一圈后,赵小鸥对着肖长乐冷冷地翻了个白眼,“支书,你?可别再像之前那么干,这个娃精着呢,骆书记不言传,不代表他不想动。”
赵小鸥垫脚,向布告栏那里投去渺而远的眼神,幽幽道:“许笳这女子,不一般哩。用的好,那还就是一把剑,劈开武陵风气的一把利剑。”
肖长乐黑着一张脸,拂了袖子说:“赵小鸥,你?到底是哪一头的?”
“反正不是和你?一头的。”妇女将没织完的手套、大红毛线团装进塑料袋子,拎着走了。
肖长乐眯起眼,细细的一条缝隙里,拂过雾霭般的暗芒。
他拿起电话,拨给一串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