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伍石瑛抬头看着栏杆外漆黑的夜色，远处残星点点,衬得这夜幕愈发深沉可怖。
她回头,把手中的餐盘慢慢搁在门口，起身,顿了顿,才是对着这扇紧闭的木门劝：“小少主还是吃点儿，这都是你们今天刚送上来的菜和米,新鲜的,那姓魏的，关在东门瞭角楼，我让赵全亲自看着的，也打过招呼了，小少主要去问话,随时可以过去。”
屋子里还是没声儿,伍石瑛叹了口气,又说：“我当时虽莽撞了些,可始终也是为了你好,小少主放心，那姓魏的伤明天就好了，他是玄武骨,腹腔穿个洞都没事，我……。”
伍石瑛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继续说下去了，她怎么还敢提自己暗刀伤人的事儿呢？这世上要是有后悔药可就好了，她得猛灌好几口,把自己刚才那句话给收回去。
其实伍石瑛也不想如此，可是当时在秋叶堂，谭玉玲读完心后，和敖瑾说的是魏十镜没说谎，他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虽然敖瑾什么都没说，只说先带魏十镜去休息，又说自己会去问魏十镜话的，让他别乱跑，可伍石瑛心里头不甘心啊。
就在送魏十镜去瞭角楼的路上，伍石瑛直接从前腹给了魏十镜一刀，她要给小少主证明，她没说谎！这个人，就是活人换骨，就算他不是屠杀神兽的始作俑者，他也是换骨后的得利者，他又凭什么用一句“不记得了”巧然脱身？
敖瑾知道后，直接奔去了瞭角楼，纵然伍石瑛说了千百次魏十镜一定不会死，可敖瑾的脸色还是很难看。
伍石瑛也铁下脸来，她直言说：“我这人就是这样，小少主不敢做的事！我帮你做！小少主不忍心伤的人！我帮你伤！你要真相，我就给你真相！我行为做事就讲究一个义字，魏十镜送了寨子里东西，我千恩万谢，可他若伤过万灵洞，也该油炸火燎，恩仇并重，大不了，我拿命还他，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当真不能好了，不需小少主动手，待我领着乌山县挺过这次疫情大难，我自凌迟谢罪，不就是一片片地割肉罢了，我扛得住！”
这番话下来，就连敖瑾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只附身给魏十镜渡了些许吊命的灵气，起身说了句：“好了，现在他不会死了。”尔后便回了房，一直没出来过。
伍石瑛心里止不住地叹气，她叹自己的鲁莽，也叹敖瑾内心的纠缠，小少主终究是小少主，当年胡春蔓护她也紧，什么腌臜事都不让她知道。
小少主那几十年都活得太单纯，真相一旦扑面而来，就容易被浇得满目凄惘。
“谢谢。”敖瑾的声音淡淡的，隔着一层门，有些不清晰，不过伍石瑛听清楚了，她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至少面子上，小少主是没怪她的。
屋内。
谭玉玲的声音懒洋洋的，她比之游三娘来说，“死”前伤得更重，可敖瑾是把她放在心口养好的，从铃铛里把她唤出来的时候，还姑且有个烟雾一样的形体。
“事儿就是这么一件事儿，”谭玉玲扭了扭脖子，“我能说的都说了，他心里头，是真干净，可能是真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了，也可能是故意藏着，毕竟我也和你说过，读心这种事儿，不是次次都能成功的，我之前一读就能读准你，是你的心太干净了，比如之前我就读不准你到底是想杀了伍石瑛，还是想杀了魏十镜，只因你那时候，你的心，也是复杂得不得了，就像是横七竖八的藤蔓交叠，把你的真实想法裹缠得密不透风，我就看不透了。”
敖瑾坐在桌边，她手掌撑着额头：“谭玉玲，我脑仁痛。”
谭玉玲声音柔了一些，她努力学着胡春蔓平时对敖瑾说话的语调：“怎么了？”
敖瑾眼眶红红的，她深吸了一口气：“伍石瑛伤魏十镜这件事，我第一反应，是生气，是担心，我生伍石瑛的气，担魏十镜的心，那时候，我怕他真的死了，可我现在，却又怕他明天真的好了。”
敖瑾耸了耸鼻子：“他若是明天真好了，那他极可能就是玄武骨，那他极可能就是岑镜，那他极可能就是……你们口中的万灵洞叛徒。”
“叛徒？”敖瑾呵了两声气，“可偏生对这叛徒的记忆，我甚是模糊，其实每次反噬过后，我对岑镜这个人的记忆都会恢复一些，可我始终无法记起他的样子，可伍石瑛说他就是，你也说他是，好像只有我，多么希望他不是。”
敖瑾摇摇头：“可若他是的话，阿娘为什么留书信给姨妈让我来找他？是杀了他吗？可信里明明说的是找他帮忙，所以他不是？我该信谁的？”
谭玉玲沉默了许久，才柔声说：“你这逻辑，有点绕，一会儿是一会儿不是，我有点没懂。”
“抢寨啦！有人抢寨啦！”
外头忽而一阵嘈杂，敖瑾将手腕上的镯子一抖，立刻把谭玉玲给收了回去，推开门，已然看到东边火光冲天，楼下，黑石寨的人来来往往，提枪挑矛，全都朝着东边去了。
右侧的房门突然开了，隔壁待着的就是洛长明和魏涟，他俩是伍石瑛后请上来的，对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儿都毫不知情，他们走了一.夜的山路，进了屋倒头就睡，才睡醒，就听到外头震天撼地的声音，那是黑石寨里瞭望台上的锣鼓声。
“怎么了？”魏涟一脸紧张。
“没事，你们待在屋子里，我去看看。”敖瑾哄着他们进屋，又说：“用桌子抵着门，以防万一。”
万一？什么万一？
魏涟一下人都慌了，倒是洛长明扭头就去推桌子，喊着魏涟：“傻小子，来帮忙啊。”
***
东边瞭角楼，二楼已经燃起了大火。
瞭角楼斜侧就是东边的寨门，伍石瑛在寨门旁的瞭望台上拧着眉头。
寨子里有专门探情报的人，黑话里叫“花舌子”，黑石寨的花舌子是一个叫佟大的黑脸汉子，他急匆匆地上了楼，和伍石瑛一五一十地报：“是平江寨的，响窑那边没拦住，一路奔过来了，东边八十多个，南边二十个，北边二十个，是要围了咱们寨子打。”
伍石瑛狠捶了一下栏杆扶手：“救人的时候他们屁都不放一个，咱们中午才拿了菜和米，晚上就打来了。”
这话才说完，远处就有人在喊：“荣哥，转角子没火了，开不出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