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姥姥过去训包可爱,总是说她干啥啥不行,吃东西第一名,胆子小人也小,只有嗓门大。
包可爱这么一吆喝,林子营地里的神兽和灵兽都纷纷往大神树前头涌,胡春蔓回来了,那刚才敲钟的应该不是小少主就是胡娘娘自己吧。
人流似潮水一波一波地往大神树的方向去了,倒是有眼睛尖的,抬头看到那无尽的树杈上新绽出来的一抹绿色,忍不住就指给大家看:“大神树发芽了!真的发芽了!”
这眼睛好的都忍不住四处看,看新发出的嫩芽,看大神树前头的四人合抱的古钟,却发现,那古钟旁边站着三个人,一个是胡娘娘,一个是小少主,还有一个是个白发苍苍佝偻着身子的老人,之前谁也没见过,大家面面相觑,暗声迭起,都在小声议论这人到底是谁。
胡春蔓占据高地,她看着底下乌压压的一片人,难免感怀,过去她发号施令,颁布新政,底下站着的人比现在百倍有余,过年的时候,她则需身穿深红色或紫色的滚金长袍,牵着敖瑾,带着鳌婆,坐在穷奇的背上,从自己身边的篮子里抛洒出代表吉祥和富贵的金叶子,快子时的时候,去昆仑述完职的山神娘娘也会亲自前来,和万灵洞共度除夕,九婴那老匹夫就看心情了,偶尔来,偶尔不来,偶尔过年的时候回来,偶尔随便哪天也就回来了,胡春蔓也懒得管,管多了吧,九婴一句“你又不是我娘子我也不准备让你当娘子你更是不希望当我的娘子,管我做什么”便打发了她。
那时候,她每日都有忙不完的事儿,大到除夕筹备,小到哪户人家起了内讧,都得喊她去,她在坡上的时候,曾问过小瑾,问小瑾在外头这三年,除夕都是怎么过的?
小瑾和她说,前几年的不记得了,但是今年自己是与魏十镜一起过的,他俩站在武汉的天台上看着烟花,魏十镜还给她放了烟花,那烟花像是一棵发光的树,让她很想万灵洞的大神树,也很想家,尤其是魏十镜站在烟花里和她说“小瑾过年了”的模样,像极了小时候干爹抱着她把她举高过头顶,让她去摸除夕夜里低垂得像是要落到地上的星星。
胡春蔓听懂了,在外头的三年,除夕夜对于敖瑾来说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冬夜,只有魏十镜在的那个晚上,才是过年。
如今胡春蔓没有实形,尚不能离开万灵洞,还需休养数年,可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至少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瞒着,她站在高高的青铜古钟旁边,静静地等着所有人都到齐了,才高高地扬起自己的袖子:“吾归矣。”宽大的纱袖一遇到风便飘舞得像是一道旗帜,短短不过三个字,却激发出大家全部的热情和期待。
欢呼声不绝于耳,却有人发出刺耳且与众不同的质疑:“之前也有个九尾娘娘说自己回来了,结果却是个假的,谁晓得你又是真是假?”
“对啊,除非你亮出九尾,模样可以作假,可九尾狐狸的九条尾巴做不得假,若亮不出,你便是假的。”
敖瑾心头一缩,柳锦绣这一招高啊,她先弄了个假的,若不能被大家识破,便能把持万灵洞,若被大家识破了,杯弓蛇影,也能给阿娘真正回来的时候添点堵。
可胡春蔓如今没有九尾了,她两尾被屠,只剩七尾,说来可怜,九尾狐狸成了七尾狐狸不说,她还成了个只有幻影的影子人,纵是勤加修炼能恢复如初,可这个时节,她拿什么来表演九尾?
胡春蔓看了敖瑾一眼,敖瑾才开口道:“我知你们被柳锦绣糊弄过,当时是咱们迷了心智,瞎了眼睛,可如今,大家擦亮眼睛看看,这位到底是真是假,若非是我阿娘,我何故与她站在一块儿?若非是我阿娘,又有谁能敲动这千斤重的古钟?若非是我阿娘……,”敖瑾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颗被油皮纸裹得严严实实,又用棉絮和布囊包裹好的圆珠子,朗声说,“若非是我阿娘,鳌婆又怎会把自己的元丹交给她?你们不认得我阿娘,难道鳌婆也不认得了吗?”
这元丹并非是鳌婆交给胡春蔓的,鳌婆断气的时候,甚至还不知道胡春蔓已经回来了,她和敖瑾说了好长的一通话,说完之后,脉搏微末,就连敖瑾告诉她阿娘回来了,她也毫无反应,不晓得最后这句话她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而胡春蔓,因只有影子没有身形,无法入水,也不得见鳌婆的最后一面,还是洪姥姥取了鳌婆身上的一片龟甲交给了胡春蔓,说这是鳌婆成年时蜕下的第一片鳞甲,她一直珍藏,胡春蔓没办法去见鳌婆,见甲如见人,也能稍稍宽慰一下胡春蔓的心。
见了元丹,底下的质疑声稍稍减退,但还是有人拿着旧事掰扯,只说:“小少主当年连岑镜是好人还是坏人都分不清,如今这真的九尾娘娘和假的九尾娘娘,又怎么能分得清呢?虽是九尾狐狸不轻易露出九尾,可为自证清白,姑且露一露,也……无伤大雅吧。”
“放肆!”包姥姥带着包家四姐妹及时赶了过来,四个姐妹开道,浩浩荡荡得像是窜进这一群浑浊死水里的清流,包姥姥瞧着刚才怂恿胡春蔓露尾巴的人,突然扬手,狠狠地扇了这人一巴掌,训道:“这又是谁家的孩子没管好?年纪轻轻口出狂言,你也知道,九尾狐狸的尾巴未出阁之前都不得向外人展露,九尾娘娘为了万灵洞终生未嫁,你且如此揣测。”
这人被扇懵了,回过头来,突然呛声道:“老不死的,你可知我表姑姑是乌……。”
“哦,原来是乌姥姥家的人,”包姥姥将手一背,昂着头道,“若是如此,那我更是要替同僚教训教训家人了,加封九钗姥姥的时候都要发誓,不徇私枉法,不过度庇佑家人,你年纪轻轻,估摸不过百岁,头上却钗着五根钗环,于理不合,我也从未听说近些年出过那些出类拔萃的后背可以破格提拔的,既是如此,那你这钗环也算是来历不明,”说到此处,包姥姥又拱手朝着胡春蔓和敖瑾示意,低头说:“按洞内律法,这等人应当拔去钗环,以儆效尤,还请小少主和洞主定夺。”
包姥姥这一鞠躬,反倒是印证了胡春蔓的身份,且她这一鞠躬便再没有抬起身来,包家四位姐妹也跟着俯身行礼,九钗姥姥都低头了,其余人更是不好意思笔直地站着,亦或者跟着行礼,纵是心有疑虑的,也是跟着微微垂了头。
胡春蔓欲开口,却又看了敖瑾一眼,往后退了半步,只说:“我乏了,小瑾,你做主便是。”
敖瑾听闻,只轻轻一蹬腿,飞身下了层叠高.耸的台阶,跃至这头戴五钗的姑娘面前,慢条斯理地开口:“好年轻的姑娘啊,我虽百年前才破壳,不过算上在蛋里的时间,也将近四百岁,按年纪,我是你的长辈,我若发话,你是听还是不听?”
这姑娘听了,立刻跪地:“莫说小少主年纪比我大,就算是比我小,小少主也是在我之上的,岂敢不从。”
“那我说,台阶上站着的那位九尾娘娘是真的,你又为何不信呢?”
“我并不是不信,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