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暮舟笑笑:“问什么?问她做什么工作,一个月挣多少钱?父母做什么的,一个月又挣多少钱?我只关心你们是否情投意?合,其他的,我不用问。我们家不需要近微挣多少钱,工作开心就?好,至于她父母,和她是两回事。”
父子?的对话非常完满,单知非想?,没有比单暮舟更适合父亲这个角色了。他的他的标杆,也是他的灯塔。
单暮舟对于遇见张近微,毫不意?外?。
他冲她点点头,张近微看到了,她有点拘谨地回了个礼,再直起腰身,理了理头发?。
没想?到,单暮舟身边的秘书朝她走了过来,张近微心跳加速,她镇定地冲对方礼貌地笑笑,然后,听对方说了几句什么。
秘书用一种非常客气的语调称她“张小姐”,看她的目光里,有果然如此的意?味:真是万里挑一的准儿媳。
一个小时后,张近微在附近的一家普通茶饮店中等到了单暮舟。他人进?来,带点风尘仆仆的味道,看到她的瞬间,露出?温和笑意?:
“近微,坐下吧。”
张近微的鼻尖一下就?酸得?不行,她站起身,又慢慢坐下来,有些腼腆:
“单叔叔。”
“看着像你,还好吗?”他问候的语气,完全就?是长辈的那种慈爱。
张近微拘束地点点头,找话说:“您来视察?”
“对,你来看项目?”
她倒有点赧然了:“嗯,我做FA。”
“挺不错的,创业者需要你们,”单暮舟说着,喊来服务员,问张近微想?喝点什么,她连忙说:“我请您。”
单暮舟抬下手,连话都没有,但举手投足间那种不容人抗拒的威严感,是隐然而强大的。
张近微无比希望这个时候,单知非能在她身边。
“有茉莉毛尖吗?”他在轻声问服务员时,张近微愣了愣,一时间,她并没有想?起第一次喝茉莉毛尖,是董小姐请的她。
店里没有,单暮舟换的红茶,问了她的意?见。
此刻,张近微人有种憨憨的钝感,她不由问:“单叔叔你也爱喝茉莉毛尖?”
“我喜欢喝茉莉毛尖,原因和你一样。”单暮舟波澜不惊地说,他淡然极了。
张近微只觉得?石破天惊。
她是一刹那间明白单暮舟在说什么,毫无防备,滚滚洪流席卷而下。
“我们刚在苏州见过,诚品书店,还有艺圃。所以,我刚才?没和你说好多年不见。”单暮舟微微含笑,他坐在那儿,人像某种盘根错节的巨树,力?量感骇人,却是重剑无锋。
张近微的脸一下滚烫,她那点道行,在单暮舟这种阅历的中年男人面前,可以忽略不计。
她如坐针毡,哑口无言的模样,无措至极。
“单叔叔,我……很抱歉,我偷偷跟了你们一段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张近微觉得?自己解释得?很糟糕,她简直无地自容。
“没关系。”单暮舟及时安抚了她的情绪,眼波平静。
张近微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了,她有点慌:“那天,我是想?给单知非买本书,我答应他会送他本书,没想?到,会遇到您和董小姐。”
她非常抱歉地看着他,“原来,你早都看到我了,我真的太……太不光彩了。”
张近微手指交错,她不安地垂下眼帘。
“没关系,我跟你说起这件事,不是为了指责你,我想?,你没有告诉任何人。”单暮舟是非常懂礼数的人,在店里,始终用一种很平静低沉的声音在和她说话。
张近微突然觉得?压抑,她点点头:“没有,包括单知非。单叔叔,我不喜欢背后议论人长短,况且,我看到的,不过像是老朋友聚会,当然,我也联想?了一些,但我想?,事情应该不是那样的。”
单暮舟再看她的目光,就?真的像看女儿了,真是小孩子?,一点心思都不藏的。
“我要是说,真的有点什么呢?”他品了品送上来的红茶,眉头轻蹙,很快舒展,显然是不对他挑剔的口味。
张近微彻底愣住,她掌心微微颤动了下。
“我跟董时雨,”他说出?对方名字时,停顿了几秒,“认识很多年了,这中间的事情,我同样没跟任何人提起过。”
很多年前,单暮舟的父亲是当地第一批开公司的那伙人,那个年代?,野蛮生长,单暮舟因为家庭关系而过得?张扬恣肆,人新?潮又先锋,他追最漂亮的姑娘,开最贵的车,载着一车人肆无忌惮地从?城市里呼啸而过。
直到他遇见董时雨,她文文秀秀的,梳着两个辫子?,像个哑巴。后来,他才?知道董时雨口吃,所以她几乎不开口说话。
单暮舟忘记自己是从?哪一个具体?时刻动心的了,她混在同学里,总是最安静最沉默的那一个。他注意?到她,然后,就?是再不能停下来的关注。
她从?来不跟自己说话,一个字也没有。他那时年轻骄傲,同样没有主动找过她说话,他身边,总是不缺乏漂亮的女孩子?出?没。
后来,家里生意?失败,债台高筑,父亲自杀,从?他一手亲自建造的大楼上一跃而下,而成为当年极为轰动的新?闻。
那时候,他还是太过年轻,年轻到被生活的一个巨浪打翻,很久很久都爬不起来。
世态炎凉,人心如水,他忽然就?发?现?身边空空如也,只剩下口吃的董时雨。他像抓住最后一块浮木,事实上,是她心甘情愿让他抓住自己。
她还是几乎不说话,只沉默地承受着他施予的所有甜蜜和痛苦。
单暮舟那时脾气太坏,阴晴不定,她是他唯一的出?口,他爱着她,却又深深折磨着她。最终,他还是在极端失智的情况下放弃了她。董时雨比他想?的坚韧,她一次次来找他,一次次被拒绝,他在粗暴说出?“老子?家要不是落魄了,压根不会看上你这种穷酸结巴妞”那句话后,两人的关系,就?彻底断在此时。
因为年轻,他总以后还有弥补的机会。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他们阔别?了整整二十多载,才?在两鬓都要渐生华发?的时候再相逢。
董时雨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她办画展,依旧寡言少语,说话吐字很慢很慢,她再见他时,他的儿子?都已比两人当初相恋时的年纪大许多,她孑然一身,依旧活在自己那个沉默几乎无声的世界里。
他早变得?内敛,锋芒尽收,娶了一个和她完全相反的女人,能言善辩,思路敏捷,像一把锋锐的刀。
“我们约定,一年见面不要超过三次。有时候,是她办画展我会过去,有时候,正如你所见,我去苏州出?差,一起逛书店,她说她想?去看看园子?,我就?陪她去了艺圃。”单暮舟像在叙说别?人的故事,他说到尾声,告诉张近微,“除此之外?,我们从?来没有谈论过过去,或者是感情,一切都止步于君子?之交淡如水。我有家庭,她清白一生,绝对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我同样不能。”
张近微一点不想?知道这个秘密,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董小姐总是不喜欢说话,她话很少,说的时候语速又太慢,原来,她一辈子?都困在口吃里,还有无疾而终的爱情。
“您这样,”她忽然哽咽,“对董小姐很不公平,是您辜负了她。”
“所以,我不会让单知非辜负你。”单暮舟扭头看着窗外?,日光白晃晃的,落在某一点上,像曝光过度,“我这一辈子?错的太深,我的儿子?不能,单知非担心他妈妈不能接纳你,我希望你不要害怕,你嫁过来,我一定尽力?不让你为难。”
他转过脸,目光重新?落在张近微脸上:“被你看见,我反思了这件事,我不会再和董时雨见面,给你做这样坏的榜样,我很自责。我希望,不要因为我的缘故,而让你对单知非的人品产生怀疑。”
张近微还处在情绪混乱中,她无意?识摇头,喃喃说:“单叔叔,不会的,您因为我的父母而怀疑过我吗?”
但她还是觉得?有种撕心裂肺的痛觉,单暮舟不会再见董小姐了,张近微很恍惚,如果单知非不再见自己,自己会怎么样?可单知非的妈妈又何其无辜?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能分得?清是非黑白的,而此刻,人在弥漫的灰色里浮浮沉沉,张近微不知道自己最后怎么跟单暮舟道别?的,她回到家中,那个已经被默认是自己家的房子?。
她哭了很久。
然后,摸索到手机,拨单知非的号码,很巧,他接了,但明显那边有嘈杂的声音,他人在一片觥筹交错中,脱身接她电话。
“你娶我好不好?单知非,等你回来就?娶我好吗?”张近微几乎是颤抖着说出?这句话,说完,她忍不住哭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单神关于南方人爱吃甜的描述真的参考了真实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