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湛自嘲一?笑,“在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把我和父亲归结为?一?类人了?”
卫蘅没?想到陆湛会这样说,“不?会。”至少他比他父亲有能力,他的一?切都?是?他自己争取而来的,而不?像她公公,是?躺在祖宗的遗德上享福。
“我们上一?次吵架时,我说了许多?难听的恶毒的话,但?那不?是?我本意,那天喝了很多?酒,心里?憋着火,阿蘅,你能原谅我吗?”陆湛问卫蘅,尽管他日后努力去回忆自己辱骂卫蘅的话,但?总是?零零碎碎记不?全,但?印象里?是?极其刻薄的。
陆湛看得出,卫蘅初嫁给他时,明明是?带着满腔的愧意来挽回他的,可?从那天开始,她就在回避他。当一?个人对另一?人有恶意时,即使她再小心隐瞒,也终有蛛丝马迹露出。
当时陆湛自己心里?的火气未退,卫蘅还视他如毒蝎一?般,叫他如何能回头再接纳她。只不?过到底意难平,何家伤她那么深,她最?后都?还能为?了何斌,放下一?切脸面来求自己。而他只是?酒后失言,她就再不?肯看他一?眼。
再后来,映月有孕,卫蘅表现得太过淡然,而他当着她的面说要纳慕容静,她居然还贴心地?为?他考虑,怕两妾不?能相安。再后来,他就彻底沉迷在了权势的追逐里?。男女之情本就是?年少的人才会觉得刻骨铭心。
陆湛自以为?自己已经视感情如可?有可?无?之事?,自以为?已经跳出红尘而游戏人间,哪知道这一?次生死之间,脑子里?念着的不?是?权力,不?是?其他任何人,只有卫蘅,只是?卫蘅。
卫蘅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止水了,可?是?听见陆湛说这样的话,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滚了出来,她多?希望自己能相信陆湛的话,可?是?酒后吐真言,再也没?有比知道他对她的真实看法更令人心碎的事?情了。
陆湛走过去搂住卫蘅,“珠珠,我们忘掉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好?吗?”人生一?世,如果将时光都?浪费在彼此的憎恨里?,就太辜负今生这良辰美景了。
卫蘅僵硬着身体,缓缓点了点头。
陆湛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其实有些拿不?准卫蘅的态度,可?是?此刻她轻易点头,叫他既松气,却又另添担心。他伏下头想吻一?吻卫蘅的额头,卫蘅却偏开了头。
“三爷,三奶奶,老夫人院子里?的海棠来请你们去萱瑞堂用饭。”念珠儿?在帘外禀道。
卫蘅从陆湛的怀里?离开,不?好?意思?地?理了理自己的鬓发,“我先去洗脸。”
卫蘅洗去泪痕,走到梳妆镜前想重新抿抿头发,抬眼望着那西洋镜中的人,只觉得陌生。
卫蘅抬手摸上自己的心口,不?明白?为?什么她脸上毫无?喜色,连心跳都?没?有加速,只有哀寂后的平静。她不?敢置信地?再次摸了摸自己的脸,眼泪又流了下来,为?那逝去的不?复存在的欢喜。
陆湛朝走出净室的卫蘅抬了抬手,想拉她的手一?起走。
卫蘅却“不?经意”地?将手藏到了身后,“走吧,别让老祖宗久等我们。”
陆湛也没?想让卫蘅瞬间就放下芥蒂,他过去做的事?情此时他自己回忆起来都?觉得汗颜,不?过将来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他不?信挽不?回卫蘅的心。
卫蘅走出东次间,念珠儿?抱了狐裘上来给她披上,“看天色,晚上可?能下雪呢。”
卫蘅望了望门外阴沉的天,北风呼啸着,怒吼着,像是?欲卷走一?切阻挡它的东西。早晨下了一?早晨的雪,午后刚停住,没?想到晚上又要开始。
在萱瑞堂用过饭后,陆湛去了他祖父齐国公的书房,卫蘅则心里?烦闷,去了园子里?散心。
此刻华灯初上,灯光在漆黑而冷冽的夜里?也照不?到多?远。卫蘅走在灯影里?,低着头,皱着眉,她心里?不?愿意回兰藻院,所以转道去了园子里?消食。卫蘅一?路踢着石子,思?索着将来,将来和陆湛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么?
卫蘅伸出手,接了几片天上飘落的雪花,紧了紧自己身上的狐裘。
转过廊桥,卫蘅就听见园子里?一?片嘈杂,有丫头在呼唤,“旭哥儿?,旭哥儿?。”旭哥儿?是?映月生的儿?子,他的年纪正是?活泼乱动的时候,隔三差五就能听见丫头到处找他。
旭哥儿?出生的时候,卫蘅还抱过他,白?白?胖胖的继承了他爹爹和姨娘的优点,生得玉雪可?爱。
嘈杂声里?夹杂了映月的焦急的呼唤,如今旭哥儿?就是?她的命根子,卫蘅刚走到假山下,就听见映月一?声凄厉的尖叫,卫蘅抬头一?看,就见映月正站在自己对面三丈开外的地?方,一?脸惊恐地?抬头望着上方。
卫蘅抬头望去,旭哥儿?正站在假山顶上,大?约是?听见了他姨娘的声音,从山顶走到了山边上。
旭哥儿?站的位置离地?面大?概有两丈来高,大?人也许还不?妨事?,但?小孩儿?摔下来,万一?摔着脑子可?就惨了。
偏偏旭哥儿?被映月那凄厉的一?声给吓住了,脚往前一?步,一?下就踏空了,映月出声本是?为?了阻止旭哥儿?,哪知道反而吓得旭哥儿?落了下来,她自己吓得傻愣在当场。
卫蘅就站在山下,在闻声抬头的那一?瞬,想都?没?想就奔了过去,伸手去接住从山上摔下来的旭哥儿?。
天上正飘着雪,园子里?道路上的雪已经清扫干净了,不?过晚饭后又铺上了,至于此处假山附近,却因为?主子们要行那踏雪赏梅的雅事?,积雪一?直没?扫,铺了厚厚一?层,能及人脚踝。
卫蘅穿着牛筋底的防水小牛皮靴,奔过去时脚下一?滑,控制不?住力道地?扑向前方,不?过好?在她还是?及时接住了旭哥儿?。
落地?时旭哥儿?重重地?砸在卫蘅的身上,他“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映月快速地?跑上前将旭哥儿?抱起了起来,失而复得之后幸喜若狂,“旭哥儿?,旭哥儿?,你没?事?吧,告诉姨娘,你说话啊?!”
而念珠儿?等人此刻也奔到了卫蘅的身边,想扶她来起来。
其实旭哥儿?也就从两丈来高的地?方落下来的,卫蘅接着他最?多?就是?受点儿?轻伤,可?是?这世上人之寿数,都?有天定,谁也没?料到就在她倒下的地?方,积雪下立着一?根尖锐的木签子,恰恰从她的太阳穴刺了进去。
卫蘅甚至都?没?怎么觉得疼,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只觉得一?切都?变慢了,她看着从远处奔过来的陆湛,还有陆湛前面抱着孩子的映月,以及从映月怀里?脱出去抱住陆湛大?腿嚎哭的旭哥儿?。
卫蘅缓缓地?闭上眼睛,她的嘴角轻轻地?翘起来,心底喟叹,“真好?。”她所亏欠陆湛的,总算是?报答给他了。
念珠儿?抱着卫蘅,想扶她起来,可?却觉得自己的手湿漉漉、滑腻腻的,她的心一?下就沉入了谷底,颤巍巍地?抬起手,在旁边人提着的灯笼光里?看了看。
满手鲜红的血。
念珠儿?尖叫一?声,“姑娘!”
大?雪里?,念珠儿?惊惶万端地?松开了卫蘅,不?敢碰她,怕一?碰她就出血。
卫蘅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雪地?里?,从四?周聚集而来的灯笼光,照在雪地?上,她就静静地?躺着。狐裘油亮的毛围在她脖子上,衬得她那脸仿佛只有巴掌大?小,晶莹如玉,比脸颊旁的雪还剔透。因为?一?家子用饭,又是?夜里?,所以她的唇上抹了蔷薇花汁调的口脂。
雪白?的脸颊,嫣红的唇瓣,扇子一?样又长又翘的睫毛,湖水碧的衣裙,还有那铺在雪地?里?的千金裘。
卫蘅的一?生就定格在这里?。
(改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