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杨二小姐关心了。”男人情绪不高,话里也没什么诚意。
杨媛不动声色,面上愈发笑开:“我前些日猎了只狐狸,只伤了腿,还算精神,要不送给郡王,这日子乏味得很,也算有个乐子。”
平阳郡王正经事干不了,遛猫逗狗倒是在行,早先就想养只野物了,偏偏手下人都是废物,送到他手上时就吊着一口气,养几天就没了,郁闷得不愿再提,谁料这突然间又有了惊喜。
“既然你诚心要送,我就勉为其难接受了。”皇亲派头大,收人礼物也搞得是在施舍。
杨媛能屈能伸,面上笑容稳稳:“那我再养两日,去去狐狸的野性,等它温顺点了,再给郡王送过去。”
“那行吧。”郡王其实一日都等不及了,偏要拿架子。
杨媛也捧着他:“那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在回廊拐角处告别,转身的那一刹那,杨媛拉平了嘴角,匆匆往偏殿的方向走。
然而半道上,她一时大意,没有看清脚下的路,差点被个东西绊倒,她低头一看,是个榔头,顿时火起,一声提起来:“哪个不长眼的奴才,随地乱放东西,莫看殿下不在,就如此轻慢。”
话落,就见一个男人背对着她从一旁长凳上越了过来,动作流畅,体格也很健壮,等站定了,高高大大立在她面前,杨媛胸口那点火气又瞬间散了下去。
没想到一个粗衣麻衫的下人,竟有如此英俊的容貌,细看之下,也不比太子差多少。
可惜了,只是个奴才。
杨媛掩下心头那点遗憾,指着地上的糙物道:“这是你的?”
沈三嗯了声,弯腰捡起榔头,解释了一句:“附近栏杆有松动,我回去取钉子,暂时搁在了这里。”
那强劲的腰板落入杨媛眼里,又是一阵心跳加快。
杨媛强行压抑下去,语气松软道:“你倒是有责任心,你叫什么?在哪里办差?”
沈三回了自己的名字。
“沈三?”杨媛笑了,“倒是有趣,不过,我之前好像没见过你。”
她在这里住了有一阵,该见过的人都见了,沈三这样的容貌,她不可能会漏掉。
“我来自山下,是殿下请来修缮房子的。”沈三如是说。
杨媛听后更是诧异:“殿下请的你?他亲自跟你说的?”
沈三波澜不惊:“赵管家是喊那人殿下。”
一听到赵总管,杨媛就知是赵无庸,打量沈三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揣测。
能被太子亲自请到山上,可不是普通木匠有的待遇,再看沈三这人,也不像是普通木匠。
杨媛疑心顿起,还想问点什么,沈三先开口:“既然没事,我先走了。”
话还没完全落下,人已经转身了。
杨媛如何喊他都没再应。
什么玩意,架子比郡王还大,郡王还会跟她笑一笑。
沈三回到偏殿后面的矮房里,同屋的几个工匠正在烧酒吃,见他来了,赶紧也给他倒了一杯。
年纪最长的老吴待他坐下后拍他肩膀:“沈兄弟,不是老哥非要夸你,你这手艺,又这么年轻,隐没在乡野太屈才了,你该去上京,天子脚下,那里才能大展拳脚。”
“是啊,”右边的男人也跟着说,“工部每年都要招一批工匠,各月都有俸禄可拿,干得好还能混个小官当当,你长相体面,做活又好,是个往上爬的料。”
沈三捧起杯子敬了敬他们:“沈某心领了,不过京城审查严格,不仅要路引,还必须是良籍,我出生没多久就被送人了,领养我的那家人后来又有了孩子,就没有给我办户籍。”
老吴呸了一声:“那是你养父母缺了大德,带回去了又不好好养,亏得你自己争气,不然真就被他们养废了。”
右边男人贼兮兮笑:“真要往上面靠,还是有办法,就看你愿不愿去钻那路子了。”
听这口气就不像是正道,沈三不语,小口喝着酒,身子暖暖的,老吴好奇了:“你小子有法子快说啊,别耽搁了沈兄弟的前程。”
虽然只相处了几日,但老吴看得出沈三是个靠得住的稳妥男人,他若飞黄腾达,必不会忘了自己。
男人手指沾了酒水在桌上划着,极为得意道:“不要急,听弟弟我慢慢道来。”
有周祐伴在身侧,姚缨已经好几日没有做梦了,然而这一夜,她又反常了,一连做了好几个梦。
儿时的自己,依偎在娘亲怀里,娘亲那时已经病入膏肓,憔悴了不少,面容也长了不少的黄斑,但在姚缨眼里,依然美得惊人。
娘亲给她梳着发,一遍又一遍,声音温柔得似春风,暖到了她的心里。
“我的阿稚这么美,以后谁家儿郎配得上啊,我家阿稚,要嫁就必须嫁这世上最好的男人。”
“阿娘,什么才叫好啊,像阿娘这样给阿稚梳发吗?”
姚缨那时还小,嫁人对她来说还很遥远,也很陌生,她不懂,但也好奇。
娘亲摇头:“光是梳发哪够,能娶阿稚的人,必须把全天下最好的位置给你。”
这个梦过于真实,真实到就像发生过的事,但在阿稚的记忆里,其实半真半假,有些话,娘亲并没有说过,譬如最后那一句。
所以娘亲是在托梦给她吗?
姚缨无声无息落着泪儿,自己都没意识到,等到身旁的人伸手过来给她擦泪,有了真实的触感,她才如梦初醒。
“殿下!”
“嗯?”
“我梦到娘亲了。”
“是好事。”
“是啊,是好事。”
姚缨撇头看男人,周祐明白她的眼神,问:“你和你娘说什么了?”
姚缨怔怔道:“娘亲说,娶阿稚的人,会把全天下最好的位置给我。”
身旁的人静默了一瞬,便道:“你娘是对的。”
过后,两相无语,一直静谧到各自睡去,堕入更深的静谧里,再无梦。
翌日,周祐先起了,睁开眼睛平复了一会,转头再去看身旁安静美好得如同一幅画的女子。
他伸手捉住她鬓间的一缕碎发,绕在指尖一圈又一圈,忽地松开,再又缠住,玩了好一阵,也没她醒来,周祐便起身穿衣,下床的那一刻又回过身,给她把被角掖严实了。
随后,他又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梳妆台前,拿过台上搁着的一个珠钗,是他送的,也是她经常戴着的。
男人回头又望了床榻上的她,傻瓜,都这么明显了,还要他如何暗示。
搁下了珠钗,周祐披上大氅出了屋,到前院洗漱。
等人走了,屋子里没了声响,姚缨缓缓睁开眼睛,转过头,望着梳妆台上的那根珠钗,无声地笑了。
我的殿下啊,便是如今的你,也偶尔有失算的时候。
却不知,周祐步出后院的那一刹那,唇角也是不高不低地扬了那么一下。
只要她开心,多宠点又何妨。
到了前院的议事房,唐烃和许游早已等在了那里,许游面色严肃,一看到主子就赶紧迎上去,把手里刚收到的八百里加急递上去。
这种大雪天,能把密函送到这里,那些驿丞也是不容易。
周祐快速拆开,一目十行地扫完,没有言语,把信给他们,要他们自己去看。
唐烃看后大惊:“皇上怎么,怎么又瘫了?”
之前只瘫了一边,还能讲话,这回是全身都瘫了,口角歪斜,连话都不能讲了。
这样的皇帝,即便活着,也当不久了,不说满堂文武,全天下的百姓谁人想要一个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废物当皇帝。
唐烃暗搓搓地想,只觉周身痛快,不过不敢表现太过,那人千不好万不好,毕竟也是表哥的父亲。
许游比唐烃理智,很快说到点子上,拱手道:“事不宜迟,请殿下尽早出发,回宫主持大局。”
太子不在宫中,皇帝身边都是皇后的人,虽然八皇子还小,只是几个月大的娃娃,可还有别的皇子,就算没那个本事,也保不齐皇后铤而走险,把人架上去当个傀儡。
周祐敛下眉眼,眼底埋下一圈阴影,似在沉思之中,好一会才道:“不急在这一日两日,等雪化了再走,西山那边的人也一并回宫。”
这次冬狩本就意外多多,没必要再继续下去,毕竟,真正的战场,并不在这里。
这时的姚缨仍是没有起来,她拉上了床幔,把自己隔绝在一方小天地里,手捏着珠钗的一端,一点点伸进锁孔里,轻轻的转动,见没反应,她又加重了力气,猛地一转。
嗒的一声,锁开了。
姚缨的心顷刻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手有点抖,这一刻,竟然生出了怯意。
要不要,等他来了,再一起看。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猜猜匣子里头是什么呢,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