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因?祸得福
之前炸出一层嗡嗡声陷入奔走呼号的“大马蜂窝”,这时?发现并未死伤,村民群众们先?前怀有的那些畏惧和忐忑,又迅速烟消云散,这时?抄起?家伙撸开袖子再次陷入对峙的情绪,恨不?得今日非要在回马镇武平村的出村大道上血溅三尺,才能甘心。
余仲海蹒跚地站在他家塌掉一大半的围墙上,举着墙头?一杆摇摇欲坠的红旗,看红旗的颜色在黯淡的天色背景中滴血。他为自己差点连累了?老?邻居而心怀愧疚,眼角拭泪,却又在本心深处感到自己被逼入墙角无路可退。一辈子面朝黄土的村民,这样一栋小楼,就是他们全部的财富家当。
严总很仗义地爬上墙头?劝慰邻居大叔,蹲在对方?脚边劝了?很久。
“对不?住你妈妈。”余仲海低声对严小刀诉苦,“县里一个月前才过来讨论补偿,当时?来了?一位姓谈的局长,说是开发项目负责人,聊得天花乱坠各种好事,原来全是糊弄人,骗俺们没文化看不?懂字的!一个钱没见着就砍树拆房子……”
严小刀连忙安慰:“叔您别?担心,我没听说过这位负责人,回头?我去找对方?谈谈。”
这位余大叔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严小刀又是瞧着余大叔家女儿长大。他少年时?代也爬过墙头?丢石头?子勾搭妹子们玩,如今望着满眼断壁残垣,心里十分难受。
他极为同情余仲海一家的处境。说到底,他严小刀颇有积蓄和家底,今后往前往后无论往哪个方?向走,他都有一条稳妥的退路。他在老?家留一栋小楼就好比保留一处“农家乐”,时?不?时?过来度个假游山玩水,没有后顾之忧。回马镇这栋老?房被拆,他转脸带着他养母就去城里住豪华别?墅去了?。严氏母子若还要倾诉自家遭遇多么凄惨倒霉,就显得做作和假情假意。
严氏运气太好,一时?的善心得了?善报,后半辈子拥有严小刀这么个坚如磐石的依靠。
余大叔一家,儿子都没有,只有两个女儿,其中一个嫁去邻县平时?不?回家,另一个还在县城念书。
余仲海特?待见严小刀,私下曾经幻想小刀给他家当女婿,娶了?他家年纪相仿的大女儿,女儿过门就是从娘家走到一百米开外的婆家,女婿还能时?常帮自家搭个房子干个重活儿,这样的想法多么美好啊。没曾想严小刀后来突然变了?身份,成为大老?板的干儿子,和当初捡来村里的孤苦无依的小野种完全不?能同日而语,老?余叔的美梦就这样破灭了?。
家里连个精壮男丁都养不?出,活该被人鄙夷羞辱,打架都打不?过那些村霸恶棍。所以?,逼人不?能逼到绝境,一群一文不?名的光脚汉子,在浑身上下能够失去的财富已所剩无几、无所依靠的时?候,他们所能倚仗的,也就只剩这一身蛮力和胆色。
……
严小刀对余大叔好言相劝完毕,转过脸时?遽然现出一层阴郁愤怒的神色。他家房子终归是被拆了?,吃这么大一个亏,这事还没算完!
严小刀掠过推推搡搡纠缠不?休的两拨人群,盯准了?躲在挖掘机轮子后面那名獐头?鼠目神色发虚的驾驶员。他一把将人拎过来,按在挖掘机后车轮子上。他抬起?一腿挡住对方?试图逃跑的路径:“你说实话,我今天不?扒你的皮,谁他妈让你拆我们家房子?!”
严总厉害起?来,双目血丝跳动也颇有威慑力,刀都不?用亮出来,被威胁的人身下洇出一滩尿水。
这驾驶员也不?过是民工队伍中的一员,狼狈躲避着宽子愤怒踹上的一脚。穷乡僻壤的平头?百姓距离“仓廪实而知礼节”的境界相去甚远,平时?就被践踏羞辱惯了?,已习惯了?命为草芥,无论对待别?人性命甚至对待自己的命,竟然都如此轻率不?屑。这些人也是奉命行?事,在穷山恶水的底层夹缝中艰难地求得生存这碗饭吃,争抢着、吸吮着自上而下层层截留之后滴漏下来的一丁点利益残渣,早就将人格、尊严、良心这些代表品行?教养的词汇置之度外。
驾驶员说:“拆、拆错了?。”
严小刀一愣:“拆错了??”
驾驶员也怂得很,瞧出严总衣着打扮以?及身后一群小弟,知道惹到地头?蛇狠角色,之前开着挖掘机横冲直撞草菅人命的气势早就化为乌有:“真真真拆错了?!他们一开始跟我说推了?18号院,结果我都推了?您家房子,他们又跟我说,应该推了?19号院,不?是18号!……我、我、这事真不?是我干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严小刀简直怒不?可遏气血上头?:“你他妈拆错了??!”
他盯着这浑身哆嗦的喽啰,压低声音问:“背后老?板是谁?谁让拆的?”
驾驶员哭丧着脸摇头?:“我不?知道,我就、我就是拆迁队雇来的……”
……
严小刀从人群中健步如飞再走出来时?,一胳膊挥出了?领袖的风采,至少也是团伙大哥的风范:“行?了?,不?计较那一堆破砖烂瓦,咱们走,赶紧离开这地方?。”
妈的,拆错了??
严小刀才不?相信“拆错了?”这三个字,估摸另有缘由。今天倘若真的在村口?血溅三尺压死了?人,最终在警局拘留室里承担刑责的,都是这些不?知内情的小鱼小虾,世间从来不?缺为了?区区五斗米钱为非作歹的小人。扒这些小虾米的虾皮也没用,嚼不?出一块肉来。
今天这件事另有计较,但眼下回马镇是绝对不?能再待了?,正?好借着房子塌掉的机会,把养母搬回他在临湾的住所,最亲近的人搁在身边保护着他才能放心。
严氏仍是心存不?舍,脑子里装得她多年辛勤打理?的窗明几净的一个家:“咱娘俩家里还有好多东西,也不?能不?要啊!儿子你穿过的衣服,还有你以?前照的那些小相片……”
“妈……”严小刀十分不?忍。
心思?乖巧口?齿伶俐的凌先?生插嘴说:“严总一个大活人在这里,以?后您天天能见着本人,您还需要看相片么?”
严氏觉着这话也有道理?。她又说:“还有我做的那些……”
严妈妈这一路上心痛不?已,念叨着她手工刺绣编织的枕巾被套、桌布、沙发套、电视机罩、箱子罩、灯罩、电扇罩、暖气罩、抽油烟机罩……
严小刀被这一堆罩念叨得脑仁疼。
严小刀回头?跟峰峰打个眼色:“去去去,带俩人到废墟里翻翻,翻出几件还完整的东西,给我妈留个念想,其它破烂全部撇下,都不?需要了?。”
严氏心存隐忧,不?敢问儿子,反而更信任凌河,悄悄地问:“他那位干爹,不?跟他住在一起??”
凌河摇头?,坦率笑道:“您就放心,他们不?住在一起?,不?然我也不?敢露面,我的腿也不?敢治好!”
……
村口?的大槐树在沉默中旁观这一出意外闹剧,悄悄打量着土石夹缝中隐藏的一群心怀叵测的城狐社鼠。只有这棵树无所不?知,但一声不?吭。
大槐树下,有人坐在车中,围观这场触目惊心的变故。一伙人毫无善意地调侃着村子里那些命如蝼蚁之人奔走呼号的卑微身影,这种乐趣就像踩弄脚边毫无反抗能力的小蚂蚁,尽管他们自己也是一群出身卑贱的鹰犬爪牙,没本事自立门户,却很擅长为虎作伥。
这一班喽啰因?为严小刀的突然出现,以?窃窃私语的方?式发出愕然惊叹。他们听命的人此时?就坐在房车的老?板位置,穿一身俗不?可耐的花格西装,脖子上挂一圈足有三两重的大金链子,抽着一根高级雪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