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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退让(1 / 2)


内室中的空气原就?凝滞,待这句话落地?,却?是连叫人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了?。

乔老夫人手中握了?一串佛珠,原本正信手捏转,闻言却?是停住,她神情微顿,目光中也隐约透出几分?伤来?。

常山王妃同两个弟媳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皇帝坐在上首,眼睫低垂,静穆无言,仿佛是庙宇中的佛像,失去了?人所应有的七情六欲。

顾老太爷在这阵难言的寂静之中察觉到了?什么,却?没有追问,只?静静坐在原处,一言不发。

不知?过去多久,皇太子清朗的声音方才重新响起,相较于其余人的沉默与怔楞,他很快恢复了?平静。

“阿娘起死回生,想?来?是‘春秋’发挥了?作用,只?是不知?,这蛊虫是否还有什么难以发现的负面影响?”

顾老太爷明白他的担忧,略微思量,为难道:“这蛊虫神异非常,族中留下的记载也少?,更没有成功过的案例,后果如何,我?实在无法断言……”

皇太子眉头微微一蹙,又道:“方才老太爷为她诊脉,可曾察觉到什么异样?”

“并没有,”顾老太爷眉宇间?的忧色淡去几分,安抚道:“四娘脉象有力,身体强健,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太子殿下尽管放心。”

皇太子勉强欣慰了?些?,轻轻颔首,又道:“老太爷方才说,不确定阿娘是否会记起旧事,既然如此,我?们是否可以告知?她实情?”

明德皇后此事翌日,身体便消失无踪,皇帝寻了?法慧大德进宫去问询,后者却?不肯明言,只?留了?两句话给他。

第一句是:等。

第二句便是:顺其自然。

皇帝等了?一月,却?在往大慈恩寺时遇见了?重返年少?的妻子,再回想?第二句话,便更不敢大意了?。

皇太子在母亲身边长大,对于母亲的在意远比父亲深厚,为防万一,到了?此刻,自然要问个清楚明白。

春秋蛊只?有一只?,现下已经在乔毓身上发挥了?作用,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点儿也不过分。

顾老太爷无先例可循,蹙眉沉思片刻,摇头道:“不可以。”

皇太子目光微凝:“请老太爷细讲。”

“春秋在现实与梦境中造就?出一种?奇异的平衡:四娘曾经是乔妍,但现在是乔毓;在十六岁之前,她们的人生轨迹是极其相似的,家庭环境也大致相同——这种?认知?并不同她脑海中残存的记忆相冲突。”

顾老太爷神情中流露出几分肃然,正色道:“就?如同一个濒临崩溃的人进入一场美梦,再也不愿醒来?,若是强行将她唤醒,结果可能会是好的,但更大的可能,是彻底崩坏。”

他环视一周,目光在皇帝身上略微一停,旋即又离开:“如果你们不想?拿四娘的将来?赌一把的话,最好不要这么做。”

又是久久的寂静。

乔老夫人面色沉静,仿佛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常山王妃握住母亲的手,同她对视时,母女相视一笑。

皇帝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此刻仍旧没有开口,秦王与乔家两个妯娌,也都低头不语。

最后,还是皇太子站起身,含笑道:“老人家舟车劳顿,着实辛苦,我?送您去歇息吧。”

顾老太爷心知?这一家人有事情要商量,自然不会久留,出了?乔老夫人的院子,便摆摆手,笑着推拒道:“太子殿下留步,老朽可担不起。”

皇太子心绪也正繁乱,并不同他过多客套,颔首致礼,吩咐人将他好生送到客苑去,自己?则重新返回内室。

他人刚走到门口,便见皇帝面色沉寂,已然出了?门,身后是随同相送的秦王与乔家人。

皇太子心下微动,却?不过问,同弟弟交换一个眼神,又躬身相送,直到目视父亲远去,脸上方才少?见的显露出几分怅惘与伤?。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内室,屈膝在乔老夫人身前跪下,秦王也是如此。

乔家两个妯娌跟在他们后边,见状忙退避出去,又掩上门,只?留乔老夫人、常山王妃与那兄弟二人在内说话。

“外祖母,”皇太子性情坚毅,少?有这般不知?所措的时候,嘴唇动了?动,半晌,才道:“您能告诉我?,当年都发生了?些?什么吗?”

乔老夫人伸手抚摸两个外孙的头顶,慈爱笑道:“以你的本事,真想?要知?晓一件事,必然是能够知?道的。”

皇太子听得一怔,默然一会儿,却?垂下眼去,低声道:“我?小的时候,总听人提及,说父皇与母后的婚事是皇祖父定的,说皇祖父听闻乔氏女甚贤,方才聘为长子妇,还说皇祖父其实很喜欢父亲,否则,怎么会为庶长子娶这样得力的妻室,叫他有这样强盛的助益?”

“……我?那时候不懂事,却?也隐约察觉到,真相不是这样的。”

皇太子语调很轻,那声音落在空气中,仿佛很快便要化掉一般:“父皇是皇祖父的长子,我?是皇祖父的长孙,可他从来?没有抱过我?,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他不喜欢亲近孩子,后来?见到他同二叔家的堂弟相处时,才忽然间?察觉到,皇祖父不是不喜欢亲近孩子,只?是不喜欢我?罢了?。”

“不,也不应该这么说,”他眼睫微动,修正了?前不久的说辞:“皇祖父不仅是不喜欢我?,他也不喜欢父皇和母后,所以我?想?,那些?所谓的慕名?求娶,父子和睦,应该都是假的吧……”

都是多年前的旧事了?,再提起时,仿佛连喉咙里都弥漫着一股岁月的灰尘。

乔老夫人叹了?口气,苦笑道:“你外祖父年轻时便与太上皇相交莫逆,那时公公还在,便提点他说:太上皇此人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要他凡事多留个心眼儿,仔细被人坑骗,你外祖父应了?,却?没记在心里。”

“后来?前朝暴政,天?下苦之,各地?纷纷举事,太原李氏便是最为强盛的一支。乔氏起于荆州,几世?经营,树恩深厚,很快打下了?江陵,太上皇便遣人前来?送信,明言共谋天?下,以图富贵,你外祖父与他有交,加之李家实力雄厚,便没有推拒。”

“后来?的事情,你们应当都知?道了?,”乔老夫人神情中露出几分嘲讽,继续道:“李家在太原经营多年,兵精粮足,麾下猛将如云,又有圣上这样世?所罕见的帅才,很快就?夺得了?大半天?下,也是在那时候,太上皇开始剪除其余势力……”

皇太子面色沉沉,没有言语,秦王显然也曾经听闻过这桩旧事,皱眉道:“当年,舅父……”

“不,比那还要早。”

乔老夫人摇头苦笑,追忆道:“他最早下手的,是一个小势力,不需要费多少?心力,先叫那些?人去征讨敌军,后脚刻意压制援军前往,真是杀人不见血。”

“你们外祖父从中发觉异常,前去寻他对质,太上皇坚决不认,指天?发誓说是意外,他毕竟是主?君,夫君没有证据,不好强求,又见他说的信誓旦旦,便没有多想?,哪知?下一个遭遇厄运的,便是乔家。”

事过多年,乔老夫人说及此事时,仍旧老泪纵横:“那是旧历十一月二十一,下了?很大的雪,小叔的死讯传来?,夫君当场便吐了?血……”

皇太子与秦王只?知?乔家与太上皇交恶是因昔年渭水旧事,却?不知?荣国公之死,竟也同太上皇有所牵扯,面上齐齐露出几分惊诧。

常山王妃似乎早就?知?晓此事,面露哀色,温柔的抚了?抚母亲的背,安抚她此刻的哀恸。

“夫君能征善战,小叔也是世?间?少?有的英才,那时乔家何等鼎盛,骤然遭逢这等大祸,天?也塌了?一半儿。”

“夫君察觉到太上皇已经对乔家动了?杀心,却?苦于没有证据,再想?起公公在时叮嘱的话,更是悔不当初,小叔英年早逝,弟妹郁郁而终,只?留下一个幼女,他为此抱憾终身,临死前都在念叨……”

乔老夫人情难自禁,哽咽道:“你们以为当年渭水之变,他为什么能这样快便察觉到?不过是有前车之鉴,吓怕了?而已。”

“那狗辈还假惺惺的追赠小叔为荣国公,博个重情的好名?声,可人都死了?,再说这些?虚的,又有什么用?!”

乔老夫人咬牙切齿道:“更不必说小叔无子,爵除,只?有一个女儿,却?不肯给诰封,还是等到圣上登基,方才封了?韩国夫人。”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乔家与太上皇从伙伴到陌路,再到生死大敌,也不是一两日便能转换成的。

皇太子只?知?道太上皇曾经筹划除去卫国公,却?不知?在那之前,便曾经有过成功的经验,心下既觉诧异,又有些?恶心。

“不要想?这些?了?,”他握住外祖母因为愤怒而轻轻颤抖的手,安抚道:“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乔老夫人深吸口气,徐徐道:“血的仇恨只?能用血来?洗清,有些?结果虽然到的晚了?,但终究也等到了?。”

皇太子见她情绪略微平静下来?,方才继续道:“当年在渭水,父皇与母后……”

“你说那一回啊。”乔老夫人脸上浮现出几分回忆,隐约有些??慨:“那时候,小叔才过世?没多久,你外祖父心中恨极,太上皇却?在此刻发难,乔家忍无可忍,便陈军渭水,随时准备背水一战。”

“那时,太上皇已经同你父皇闹翻了?——他这个人,最容不得权柄外落,非得控制所有才行,无论是对外人,还是对自己?人。可他也不想?想?,这天?下难道真是他一个人打下来?的?无非是祖辈余荫,又有个好儿子罢了?。”

乔老夫人神情中闪过一抹轻蔑:“可惜乔家地?处荆州,先天?不足,难以北进,你外祖父若有太上皇那样的根基与家底,早就?坐天?下了?。”

太上皇能够登顶帝位,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然而抛却?家世?与其余人的辅助,剩下的功绩却?是微乎其微。

皇太子明白乔老夫人此刻的蔑视因何而来?,莞尔道:“后来?呢?”

“乔家发难,随时准备渡过渭水,进攻长安,所有人都慌了?神儿——太上皇刻薄寡恩,针对的不仅仅是乔家,其余武家也不例外,苏家、卢家、吴家,哪一个讨到好了??真打起来?,乔家未必会输。”

“太上皇自己?也慌了?,拉下脸,到儿子跟前去装孙子,也不知?是怎么说的,又将圣上请了?出来?,放还他幕僚属臣,又许诺诸多,叫他亲自上阵,迎击乔家。”

秦王已经知?道后续了?:“父皇没有去,反倒孤身一人,渡过渭水,进了?乔家的军营。”

“你当你父皇傻吗?”

乔老夫人哼道:“太上皇放还他幕僚属臣,只?需要一句话,再将那些?人关押,也只?需要一句话,即便他真的打退乔家,太上皇翻脸不认账,他又能如何?”

皇太子道:“合则两利,分则必伤。”

“你们果然是父子俩,”乔老夫人看着面前容貌冷峻的外孙,含笑道:“当时,你父皇也是这么说的。”

“他说,局势到了?这等地?步,再对抗下去,双方都讨不到好,反而会叫太上皇坐收渔翁之利,其余势力也会借机吞并,不如各退一步,与他互为犄角,彼此扶持。”

皇太子听到那句“你们果然是父子俩”,不禁微微蹙眉,却?没有提及,只?道:“父皇如此说,外祖父便信了?吗?”

“自然没有,”乔老夫人道:“此外,圣上还许诺了?两个条件。”

“第一个,是他会将献计暗害小叔的人交出,作为诚意;第二个则是一句诗: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皇太子隐约明白了?几分:“那乔家……”

“既然是缔结盟约,乔家自然也要有所表示。”

乔老夫人说及此处,神情中不觉流露出几分?伤,隐约带着些?许愧疚:“他只?提出了?一个条件,便是要娶乔家的二娘为妻。”

皇太子与秦王对视一眼,没有做声。

乔老夫人继续道:“你父皇那时的处境有些?尴尬,你母亲若真是嫁过去,如何自处?你外祖父失了?兄弟,自然不舍的再失一个女儿,断然拒绝之后,又叫他重新再提,你父皇却?说,他只?有这一个要求。”

“那时我?与你母亲也在,便与他们一帘之隔,你母亲那时候的神情,我?到现在都记得。”

乔老夫人目光伤怀,道:“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也不说话,你外祖父与你父皇谈不下去,已经停口,内外都安静极了?。她站起来?,掀开帘子,走过去对你父皇说,‘我?答应你’。”

说及此处,乔老夫人不禁垂泪,常山王妃取了?帕子为她擦拭,自己?却?湿了?眼眶。

皇太子低头不语,秦王却?道:“母后那年十六岁吗?”

乔老夫人勉强一笑,颔首道:“正是。”

“在那之前,”皇太子顿了?顿,有些?难过的道:“母后她,她有没有心上人呢?”

在这之前,乔老夫人都是有求必应,有问必答,到了?此处,却?没有直言。

“阿琰,”她摸了?摸外孙的头,柔声道:“你为什么想?问这个?”

“因为,我?觉得母后不开心,”皇太子道:“我?心疼她。”

秦王也道:“我?的心思,便同皇兄一般。”

“你们都是好孩子,”乔老夫人欣慰的笑了?,看着他们,徐徐道:“可是我?不能说。”

“早先说的那些?,是乔家的家事,你们是乔家的外孙,说了?也就?说了?,可现在你们问的,是你们母亲的私事,她没有允许,我?怎么好贸然告知??”

乔老夫人轻舒口气,道:“如果她觉得这些?有必要告诉你们,想?必早就?说了?,不会瞒到现在的,既然没有说,那我?也不必多事,再讲此事告知?于你们了?。”

接连说了?这么久的话,她已经有些?累了?,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腰腿,向常山王妃道:“叫两个孩子冷静一会儿,咱们出去走走吧。”

常山王妃笑着应了?声:“好。”搀扶着母亲,出门去了?。

内室中只?留下兄弟二人,无人言语,骤然间?安静下来?。

半晌之后,秦王有些?干涩的声音方才响起:“皇兄,外祖母方才说的那些?话……”

皇太子面色重归平静,唯有目光隐约柔和。

“我?想?去见见阿娘。”

他站起身,道:“有一句话,我?必须亲口问她,才能安心。”

秦王心中酸楚,温声劝道:“阿娘什么都不记得了?,如何还能回答?顾老太爷不是说,不能将从前诸事告知?于她吗?”

“放心吧,”皇太子微微一笑,道:“我?有分寸的”

……

乔毓从乔老夫人那儿出去,便回自己?院中沐浴去了?,洗到一半儿,又想?起那几张银票来?,唯恐丫鬟婆子不仔细,拿去给洗了?,匆忙从浴桶中出来?,却?见那几张银票便在梳妆台的漆盒下压着。

她没出息的松了?口气,换了?女婢们新寻出来?的衣衫,又坐到窗前擦拭湿发,将将要干的时候,却?见乔老夫人身边的林妈妈领着两个女婢,匆忙往自己?这边儿过来?,似乎有事要讲,便将人给叫住了?。

“四娘怎么自己?做这个?”

林妈妈见此处只?她一人,又气又怒:“那些?混账,惯会偷奸耍滑!”说着,便要接过帕子,帮她擦拭。

“是我?叫她们退下的,妈妈不要见怪,”乔毓不喜欢别人近身侍奉,解释一句,又笑问道:“我?见你脚步匆匆,可是出了?什么事?”

“是出了?事,不过是好事,”林妈妈笑眯眯道:“四娘的救命恩人,已经找到了?,现下就?在前厅呢。”

“找到了??”乔毓大喜,顾不得别的,便要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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