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雪逢深吸一口气,转向一旁揪着螣蛇尾巴使劲甩圈的切云,又犹豫了一下才道?:“切云啊。”
切云最后一下差点将螣蛇被甩吐,啪嗒一声整个蛇身软绵绵地瘫在九尾狐身上,彻底不动了。
切云摇着尾巴跑过去,眼巴巴道:“爹,我在呢。”
易雪逢抬手轻轻摸着他的后脑,让他同?自己额头相抵。
切云疑惑:“怎么了?”
易雪逢只道:“别动。”
切云听话地一动不动。
易雪逢轻轻闭上眼睛,将脑海中跟了自己十几年的契纹缓慢地一点点牵引出来,最后只见白光一闪,两人眉心骤然跃出来一道?符文,仿佛烈火燃烧,遇到空气很快烧成了一把灰烬。
切云怔怔看着,半天后才突然像是疯了一样,拼命地伸手去够那烧成灰烬的契纹。
“易雪逢!”
切云嗓子几乎劈了,他死死将那不住燃烧的契纹拢在掌心,仿佛这样契纹就不会没了,不过很快,那契纹还是在他手中消散不见了。
感受到两人之间那隐隐的感应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似的瞬间消失不见,切云整个人都在发抖,在这一路上他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是却不敢相信易雪逢真的会这样对他,直到现在两人契纹燃烧,他才终于不再?自欺欺人了。
易雪逢有些?悲伤地看着他,伸手想要去摸切云的头,却被怒极的切云一巴掌甩开了。
易雪逢被打的手有点疼,他讷讷道?:“别怪我,切云……”
切云眼眶发红,眸子仿佛要滴血,他恶狠狠道?:“你就是想要丢下我!我就知道!”
易雪逢哑声道:“不是……”
切云:“你就是!你就是!”
他怒吼着重?复了两遍,眼眶中一直蓄着的泪水突然落了下来,他一边狂怒又一边觉得绝望无力?,仿佛被逼到死路的小兽,只能用徒劳无功的喊叫才能让自己在别人眼中不再?显得那么狼狈。
切云泪眼朦胧地看着易雪逢,怒极之后更加绝望,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喃喃道?:“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易雪逢摇头:“没有……”
“那为什么赶我走?”
易雪逢上前抬手一把想要抓住他的手腕,切云又抬起手甩了一巴掌,啪的一声,这一下甩得极其狠,易雪逢的手都被震得一阵发麻。
“我也……”切云嘴唇轻轻发抖,他只说了两个字突然哽咽了,片刻才嘶声道?,“我也想变成人啊……”
易雪逢一愣。
切云眸中泪水簌簌落下:“我如果是人的话,就会受世俗种?种?,一生都被困在一柄剑上?,连具温暖的人身都没有。”
我如果是人,定不会像其他人一样避你如蛇蝎,就算拼尽了性命也会待在你身边。
易雪逢茫然地看着他。
切云缓慢地蹲下来,抬着手捂住了不住流泪的双眼,突然放声哭了出来:“对不起,爹,对不起,我只是一把剑……我只是一把没用的废剑而已……”
剑灵的情感虽然类人,却从来不加掩饰,他怒极了会骂,悲极了会直接放声哭泣,从来不会对人类掩藏半分半毫。
易雪逢看着哭得肩膀都在发抖却还是在不住道歉,说着自己只是一把没用的废剑的切云,一时间呆在原地许久,不知要如何反应。
许久后,易雪逢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轻轻俯下身,抬起手摸了摸切云冰冷又又软的长发,本来想要扯出一个笑容的,只是唇角刚刚勾起,眼泪就落下来了。
易雪逢又哭又笑:“我从未将你当?成一把剑过。”
切云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眼眶发红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不要我?”
易雪逢哽咽道:“我怕你跟着我会吃苦。”
切云急忙擦干眼泪:“我不怕吃苦。”
易雪逢道:“可是我怕。”
他已经是人人喊打的魔修了,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但是他的切云却不一样,他依然好好的,一身清净纯澈的灵力没有被任何一丝魔息所玷污。
“我的切云,这么好的切云,不该因我而遭受这些?。”
切云还是在哭,契纹已散,他知道,易雪逢此意已决,任由他再?哭闹也不会有半分改变。
半晌后,易雪逢握着切云剑,将其郑重?其事地放在林临手中。
林临方才看了全程,觉得这把剑沉甸甸的,自己有些?接不住,他犹豫道?:“你真的要把他给我?”
易雪逢点点头,手指抚在剑柄上?的花纹,半晌后倏地松手,似乎怕自己会反悔。
他轻轻闭眸,再?次睁眼时已经将眸中的犹豫不决全部掩去:“好好待他,日后我会去看你们的。”
林临犹豫了一下,才将剑握在掌心,朝着易雪逢抱拳行了一礼。
“是。”
易雪逢再次变回了孤单一人,只是这一回没了切云,却有他在半路上收服的几只灵兽在身边。
每只灵兽都是心高气傲的,他新收的这四只自然也是如此,自从到了蛮荒后成日里挑三拣四,不是挑剔这个地方光亮不好,就是厌恶每日的吃食太糙,反正无论怎么做他们都要挑出点毛病来。
易雪逢原本还有耐心纵容他们,直到后面他们蹬鼻子上?脸,他实在忍无可忍,直接沉着脸将几人揍了一顿,才让他们消停了。
易雪逢回到蛮荒的第二年,宁虞又过来了。
只是这一次没有再?拦路的切云,易雪逢顺利地见到了他。
宁虞持剑走到玉映殿的时候,还没踏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几声沉闷的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狠狠撞到地上的声音。
他眉头紧皱,抬步走了进去。
殿内正在鸡飞狗跳,易雪逢半靠在那华美的软榻上?,手中正抓着一个手腕粗的黑色螣蛇,皮笑肉不笑地揉它的尾巴尖,而在他脚下,一只九尾狐四脚朝天栽在地上,它似乎是被人踩下去的,半个身体?都身陷在裂成龟纹的青石板中,身体一点点抽着,好像命不久矣。
而唯一一个还勉强活着的雪鸮正蹲在窗户旁的日冕上?,脖子伸长,瑟瑟发抖地叫着:“辰时啦,辰时啦!”
活像个报时的公鸡。
看见宁虞进来,易雪逢一手将螣蛇抡到了地上,眸子轻轻一弯,慢条斯理地站起来,仿佛方才无事发生。
“宁剑尊。”
宁虞一愣,接着眉头就狠狠皱起,似乎十分厌恶这个称呼。
螣蛇被他险些抡晕,挣扎着仰起头想要开口说话,易雪逢抬脚一踢,将他直直踢到了一旁的小水坑中,黑色的身影瞬间沉了底,不见了。
易雪逢道:“倒杯茶来。”
在一旁伺候的清川忙跑出去泡茶了。
易雪逢引着宁虞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不一会茶就被送上?来了,他笑道?:“宁剑尊有何事光临我们蛮荒这个破地方?”
两人一别五年,易雪逢仿佛将那时在仙道?大典上的耻辱之事忘了个一干二净,连带着对宁虞也是一派从容之态,仿佛两人只是个见过两次面寒暄而过的陌生人。
宁虞看着手边的茶,半天才道?:“你身上的伤,还好吗?”
易雪逢愣了一下,才笑道?:“不劳剑尊费心,死不了。”
宁虞皱眉,大概被他这个死不了给气到了,只是他现在修无情道?修的本就薄情,因为当年的事单单对易雪逢这个人有些?特殊,而那点特殊在他心中逐渐如藤蔓似的蔓延生根,到现在他只要一想起易雪逢,整个人就不对劲了。
他心中仿佛有两方力量在拼命拉锯,一方是修无情道?的薄凉,另外一方便是对易雪逢那点特殊。
宁虞原本觉得自己可以坚持道?心的,但是现在却越来越不确定了。
直到他前些?日子听说玉映君终于回蛮荒了,犹豫了许久才终于过来了。
只是他没想到,之前还对他十分依赖的易雪逢,只是五年过去,看他就像是个陌生人一样,令他原本堵得心更塞了。
宁虞忍了半天,才道?:“还……需要别人为你疏通经脉吗?”
易雪逢原本在喝着茶,听到这话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他呛了两声,发红的眼尾轻轻一勾,莫名让人觉得有些?色气。
“剑尊啊。”他轻轻探身,凑在宁虞耳畔,压低声音轻轻道,“难道你忘了,像我们魔修修炼,是没有灵脉的。”
宁虞一愣,耳畔有着易雪逢微凉的呼吸,让他不自然抖了抖,皱着眉看了他一眼。
“好好说话。”
易雪逢撇撇嘴,也没在逗他,起身坐了回去,端着茶又抿了一口,他数了数日子,才有些?诧异地看着宁虞:“难道宁剑尊真的是担心我的伤势,才特意挑选了朔日过来的?”
宁虞垂眸不说话。
易雪逢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但是细想之下却有不知道好笑在哪里,他收起笑容,道?:“真的不必劳烦剑尊,就如同?您所说,道?魔殊途,剑尊身份尊贵,又受三界众人爱戴尊敬,还是不要往蛮荒跑,同?我这个魔修扯上关系,到时候若是被旁人误会了,可是雪逢的过错了。”
宁虞脸色都沉下来了,大概是看不惯易雪逢这样的语调说话。
易雪逢喝完了一杯茶,抬脚轻轻一勾将爬到自己脚边的螣蛇勾起,他拎着螣蛇的尾巴,又冷冷扫了一旁的两只兽。
九尾狐和?雪鸮被吓了一哆嗦,雪鸮尖啸一声,忙叼着九尾狐的一条尾巴,挥着翅膀逃命似的跑了出去。
易雪逢将螣蛇一抛:“记得你们的小蛇。”
螣蛇吐着舌头半死不活地挂在雪鸮头上,三只兽疯狂逃窜,很快就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还是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