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涛如闻雷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江黯生站在原地,站成了一块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的石头。
他方才刚刚升起一点亮光的眼睛,彻底变成了黑暗,暗如一潭死水,这回这潭死水,再也不能活过来了。
张涛想到造成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想到看做孙辈的小姑娘这些日子以来所经历的遭遇,这个昔日名震江东的江湖好手,能给出的,也唯有一腔热泪,一腔热血。
震惊过后,他目光如电,射向了那个一身红衣,忐忑不安的新娘子。
邵婷没想到温静姝这么不经事——她给她下的相思引,分明还有半个月才会发作,她怎么就死了?怎么可能!
完了!那她还怎么威胁这两个人?
她惊惶地看向江黯生,却见她仰慕的少年脸上露出了一个极为可怕的神色,但她还没来得及思考这意味着什么,就听见老者一声怒喝——
“毒妇!纳命来!”
含怒带恨的雷霆一掌劈下,正如海浪翻涌,瞬间将天地倾没。在倾没瞬间,擎天巨手断然劈下,呼啸如风、迅疾如电的一掌带起汹涌的掌风,力倾数十载的功力,誓要将仇人血刃!
这回邵婷身边没有带任何一个昆仑子弟,她僵立在原地,脸色惨白而无助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邵一棠虽然对女儿又气又怒,到底不能见人伤她,他大喝一声“且慢!”,同时昆仑剑剑光一闪,汹涌澎湃的掌风便戛然而止!
满腔真气被反震回来,张涛无力地后退几步,“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淤血,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叶暇不想张涛反应这般厉害,也只来得及扶住他,同时运指如风,连连点了他周身几个大穴,安抚道:“张老,你先休息……我会为静姝讨一个公道的。”
老管家咳嗽几声,苦笑道:“叶姑娘,此事与你无干……”
叶暇沉默片刻,淡淡道:“从静姝认识我的那一刻起,从静姝死在我怀中的那一刻起。就与我有关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她身边听到这句话的人,都不知为何,突然感到一阵鼻酸。
江黯生木然的眼神,落到了她的身上。
叶暇似无所觉,只握紧了剑,冷冷道:“邵掌门,这第一个人,可否予我?”
邵一棠知道此事是自己女儿理亏,当着武林正道的面,也说不出什么,只冷哼道:“张涛便罢了,你第二个人,是要谁?”
郎奎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一双风流多情的眼睛,含着笑,落在了叶暇身上。
叶暇面对这勾人的眼神,目光还是冷的。
“第二个人,就是被贵派收入门下的采花恶贼,郎奎。”
邵一棠看了看仍在闭目诵经的少林方丈,捋了捋须,皱眉道:“郎奎与你又有何恩怨?”
叶暇淡然道:“就算没有恩怨,收容恶人逍遥法外,这便是贵派的处世之道么?”
一身僧衣、闭目诵经的老和尚睁开了眼,叹息道:“叶施主。”
“印大师。”叶暇颔首。
“我与你的母亲也相识,知道她最好打抱不平,你身为她的女儿,也继承了叶晗施主的志愿。可是郎施主早已改过自新,你何必不给他一个机会,要再掀事端呢?”
叶暇笑了。
她的笑本是很美的,但是这个笑容里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意味,使人感到奇怪而心惊。
“看起来大师已经原谅了郎奎的恶行。”
“老衲已经承诺,待郎施主戴罪忏悔十年,渡他入佛门。”
“原来如此。”叶暇的笑还是冷的,她回想起少女临终前遗憾的神情,目色如冰。
“印大师,不是受害之人,您有什么资格说原谅呢?”
“阿弥陀佛,叶施主,他已不曾再犯错了。”印无忧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叹道。
“哦?”叶暇提着剑,上前几步,一边走一边道:“大师怎知他不曾再犯错了?”
“即使不曾再犯,他以前做过的错事,也可以一笔勾销了吗?”
她看向邵一棠,冷声道:“说是在昆仑剑派忏悔十年,可今日贵千金的婚礼,他却还在贵宾席上享美酒佳肴。我看邵掌门可没有时刻约束郎奎,他既没有为人做牛做马,也没有为他伤害过的人日夜诵经念佛,这样,也算赎罪吗?”
“这……”
“叶姑娘,”英俊的男人在一边听了许久,这会儿终于含笑开口:“姑娘如何知我在昆仑享福?郎某自从改邪归正以来,便日夜诵经祈福,不敢享片刻欢愉,姑娘如此咄咄逼人,未免太过分了,何况……”
“印大师不是受害者,不能代表别人原谅我,难道姑娘便有权利,代表受害者来惩罚我吗?”
叶暇淡淡道:“你害过的女人太多了,自然不记得我了。如果不是受害者,我找你干什么?”
张涛脸色顿时一变,失声道:“叶姑娘!”
他知道,小姐郁郁而终,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遭受了郎奎的欺辱。
但纵然温静姝已死,他也没有在别人面前揭破。
世人对女子多有苛刻,尤其在此一项,哪怕是受人逼迫,也少不了愚昧之人的非议。
他不愿意温静姝受到这样的非议。
可是,他没有想到,叶暇也希望让温静姝清清白白地离开这个世界,没有揭破真相。
他也没有想到,叶暇竟然会为了替温静姝讨一个公道,宁可自己背上这个污名。
没有受害者出面,要处置郎奎,无疑极为困难。但她何必为了一个不过认识几日的温静姝,赔上自己的清名?
张涛看着这个目光凝淡的少女,禁不住热泪盈眶。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