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地阴沉。
无风无雨,却压抑至极,一副不知何时就要下起一场暴雨的形容。
等着听故事的人,早早就来了。只不过今日奇怪,他们等了许久,也不见这小先生来。
众人交头接耳,嗑着瓜子翘首以盼。又过了一刻钟,终于见靳玉抱着三弦,姗姗来迟了。
“诸位抱歉。”靳玉走来,勉强一笑,面上却略微疲惫,“今日来晚了。”
“先生您这来晚了不是一丁点啊!”
“就是!您什么时候也这么不守时了?”
她坐下垂眸一笑,素指轻轻一拨三弦,“实不相瞒,是家里头出了一点事。”
“哦?”众人围拢过来。
靳玉道:“昨个儿我不是说了出故事,说这小蝶的父亲死了么。赶巧了,这出故事一说完,我回去一看,好嘛,我爹也死了。”
靳玉摊手,很是无奈。
众人一听却乐了,一副“我信你个鬼”的神情,还探长了脑袋打听:“死了?怎么死的?”
“醉死的。”靳玉道。
她又叹了口气,低眼拨弄着三弦道:“不过既落江湖中,便是薄命人。没法子。今个儿,我弹首曲子,也算是给他送送行了。”
众人听着又有小曲儿听,登时来了劲,纷纷凑了上前。
他们不光是爱听这小先生讲故事,还爱惨了他唱曲儿,不光是因为人家声线好,唱得好听,更重要的便是——
嘿,他讲的故事,唱的曲儿他们都没听过!
稀奇极了!
“这首小曲儿啊,便叫《大实话》。”靳玉笑容很淡,“送给我那爹。”
素指轻轻拨弄,靳玉垂眼,清了清嗓子,便轻声开唱了。
“说地亲
地也不算亲
地长万物似黄金
争名夺利有多少载
看罢新坟看旧坟……”
……
靳平安垂眸看向靳大山的小坟头,软糯的小脸上,没有丝毫的情绪。
一旁的邻居倒是揽过他瘦小的肩,连连叹息着:“唉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没爹了。不过也怪你爹,平日里怎那么酗酒!”
“他少喝一点,如今也能多陪陪你们姐俩!唉!”
靳平安一语不发,垂下眼帘,摊开手掌,将手中黄土散在了靳大山的坟头。
……
“说爹妈亲
不算可亲
二老不能永生存
满堂的儿女留也留不住
一捧黄土雨泪纷纷……”
……
唐府祠堂内,唐老夫人正恭敬地跪在菩萨面前。
她捻着佛珠,认真祈祷着观世音菩萨,能叫她死去的大孙子活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叹息,问道:“唐寅最近在做什么?”
“回老夫人,二少爷最近日日出府,估计都是在……寻那位梦中人。”
唐老夫人吐出一口重气,不欲多说什么。
闭上眼,继续捻着佛珠,祈祷着唐梓死而复生了。
……
“说亲戚亲
不算可亲
你有我富才算亲
有朝一日这日子过穷了
富者不登穷家的门……”
……
“里长,里长!求您再去县衙,求县令重审一下我爹的案子吧!”
吴秀芝拉着里长的手,哭得泪眼婆娑,“您能当上里长,当初也少不了我爹的关照,您不会都忘了吧!”
“咳,没忘,没忘。”里长咳了几声,“可是秀芝,你爹那个案子,也没什么好说的啊,是冤枉的——李二狗的死的确跟他没关系!”
“可问题是顺着李二狗这条线,人家不是查出来好几桩他打人勒索的事嘛!这铁板钉钉的事,要我怎么帮忙?”
里长叹息着推开吴秀芝的手,摇头走了。
吴秀芝站在原地,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她也不知道他们家是得罪了谁,怎么突然就遭此一难了?
明明以前也是这么做的,明明以前也没出过事的……
……
“要说亲
观众们亲
观众演员心连着心。”
细雨一般温软的嗓音唱到这,靳玉忽然抬眸,带着温和的笑看向这一位位的观众。
观众大老爷也会意,唇边的笑容也荡漾开来。
“曾记得早年间有那么句古话
没有君子不养艺人
抱拳拱手尊列位,愿各位——”
靳玉歌声一顿,搁下三弦竟起了身,朝众人抱拳拱手,一字一句地说道:
“招财进宝,日进斗金!”
众人一愣,继而爆发出雷鸣一般的掌声。
“好!发大财!!”
“小先生发大财!咱们也都发大财!!”
街角这一处热闹极了。然而在这条街的另一头,却是冷清到了极点。
德云瓦肆内,老板朱承光看了眼零星的座位,忍不住连连叹息。
原来他一家独大,是这条街上唯一的一家瓦肆,诸位想听个曲儿,听个书的,都会跑到他这儿来。
然而这两天不知怎么了,说是突然来了个什么小先生,撂地说书,还说那是什么相声!
嘁!说得多稀奇,还不是给人解闷?
可也真是奇了怪了,这么稀奇的玩意儿一弄,竟将他的生意夺去了大半!
再这么下去,他感觉自己只有关门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