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望着那张三十万的积分卡,就很想穿回一分钟前,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他咳了一声,尽可能地平静道:“先生,你这个操作,有点吓人。”
“如果你不接受,可能还会更吓人。”僵尸部长认真道。
白河:“……”
“别误会,我可不是在威胁你。我只是在告诉你最坏的结果。”
僵尸部长抬了下肩膀:“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苏越心的原生副本很不一样?相信我,能养出苏越心,远远不是它最恐怖的地方。”
白河微微皱眉:“怎么说?”
“在苏越心被送到现世的两年里,我们处于防备,一直都在严密监视这个副本,留下了一部分记录。”僵尸部长沉声道,“这些记录显示,那个副本,有着极其可怕的自我进化功能,是目前唯一可以在游戏规则基础上进一步自行发展规则的副本——你懂我意思吗?”
死穴往往是自带死亡规则的,这种规则简单粗暴,违反即死。而死穴在变成副本后,又会被施加新的游戏规则——
游戏规则是依据死穴自带规则建立的,但更为细化,也更给人生存的余地,以确保每次副本活动后,都能有一定的玩家存活。
而一旦副本能够进一步发展规则,就意味着平衡被又一次打破——
“它自行补上了游戏规则里的漏洞,大大增加了玩家的死亡数量,不仅如此,它还会主动攻击副本里的在编人员……”僵尸部长的声音越发低沉。
“最糟糕的是,某一份记录里显示,它自我进化的速度还在不断加快。到目前为止,我们封住了它已有四百余天,在这段时间里,它是不是还在进化,进化到了什么地步,我们根本无从得知。”
“所以你们容不下一点风险。”白河已经完全明白了,“你们觉得我可能会影响到苏越心的记忆。”
“没错。”僵尸部长坦率道,“不过这张积分卡是我的个人行为。如果你觉得不够……我可以加到三十一万。”
白河:“……”
看出来了,这三十万怕不是这部长真的掏出老底了。
“您多虑了。”
白河沉默半晌,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那张积分卡上。
他忽然自嘲地勾了下唇角。
“我看上去,像是一个恋爱脑吗?”
*
……好吧,他承认,他就是个恋爱脑。
白河到底是没有收下那张三十万积分的卡。
他只是请求僵尸部长,再给他一些时间考虑一下,同时悄咪咪地摸出苏越心给他的那个手机,给苏越心发了条短信。
于是就在部长准备开启第二波的语言攻势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僵尸部长一脸茫然地去开门,看到了站在外面的苏越心。
闻讯赶来的苏越心尽管不清楚情况,还是非常坚决地拎走了白河,临走前不忘和部长强调一句,白河是她带过来的人,有什么需要讲解的,她会全权负责,不用麻烦部长。
部长:“……”
虽然从他的脸色上看不太出来,但白河估摸着,这位部长的心情应该不算太好。
他甚至觉得,对方一直在瞪着自己……尤其是在自己跟着苏越心走出部长办公室大门的时候。
“不,纠正一下。应该是在你对老大说,‘不关他的事,他也是为你好’的时候。”
苏越心的私人办公室内,人面蛛一边尽心打扫着墙角,一边对白河说道。
此时距离白河和部长的那场谈话,已经过去两天。
人面蛛坚信自己所说的才是真相,因为那天苏越心去部长办公室领人的时候,他也跟着去了,只不过没进大门;但凭借着种族的优势,他还是成功找到了一个能够纵观全局的优质墙角,并且美滋滋地吃完了最后一口瓜。
因为那会儿办公室的门正开着,桌前的三人都明智地没有提到任何关键词。
苏越心只是很冷静地问了句“你找白河干什么”,部长立刻找借口说自己只是在和白河讲解一些注意事项,但苏越心还是眼尖地注意到了桌上的积分卡,白河又恰到好处地来了一句“你不要怪他,不关他的事,他也是为你好”……
现场氛围突然就变得很微妙。
僵尸部长的脸色也变得很微妙。
绿得和茶树叶一样。
看得人面蛛啧啧摇头,只想拍手。
而苏越心,她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现场情况,多少还是有了些猜测。她没有多问,只是认真和部长道了歉,跟着就将人带走了。
那天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在求生欲的驱使下,白河在接下去的两天中,一直尽量避着僵尸部长活动,苏越心在时,就和她一起,苏越心有事离开了,就躲到苏越心办公室。
正好人面蛛要天天到苏越心办公室学习和打扫卫生,一来二去的,两人便更为熟悉了些。
又恰好白河正在纠结之中,就顺口将把那天办公室里发生的对话,讲给了人面蛛听。
当然,碍于保密协议,讲的是打码版,只保留了核心矛盾。
没办法,他这边实在没什么可倾诉的人了。老吴被他自己举报到封号,现在还联系不上,这事又不好跟苏越心讲,讲了只怕更麻烦。
安眠和白露倒是时时会过来找苏越心。但白河的理智告诉他,让她们知道自己过去和苏越心有牵扯,只会让事情越发糟糕。
思来想去,他唯一的倾诉对象居然就剩下了一只大蜘蛛。
人面蛛倒是懂事,明明听出白河的话语里有含糊,也不追问,只就着自己听到的部分认真分析道:“所以,您其实就是在纠结,是嘛?”
白河坐在苏越心的椅子上,怔怔望着她满墙的收藏品,缓缓点了点头。
“而您的纠结,看似源于部长给您的选项,实际则在于您自己。”人面蛛一面拿着鸡毛掸子掸灰尘,一面老神在在道,“您知道不要追究过去的记忆比较好,但您还是想知道。这才是您的矛盾所在,我说的对吗?”
白河:“……”
他有些诧异地看了人面蛛一眼,略一沉默,迟疑地点了点头。
虽然向人面蛛倾诉是无奈之举,但他不得不承认,人面蛛说到点子上了。
部长的要求,虽看似令人为难,但并非无法可解,他有自信能说服部长改变主意;而真正令他感到矛盾的,其实是他自己的想法。
部长的意思他明白。苏越心的原生副本很危险,压制住它是大事中的大事。为了达成这一目的,不光是苏越心的记忆,就连白河自己的记忆,都最好永远不要想起来。
但白河无法否认,有些事情,他就是放不下。
世界和平,与一段被自己遗忘的重要缘分,当这两个东西被同时摆上天平的两端时,真正有脑子的人都知道选哪个,他却偏要纠结。
一纠结,就纠结了两天。
纠结到最终不得不对着一只蜘蛛倾诉……
由此看来,他对自己的评价很准确。他就是一个恋爱脑。
人面蛛听了,却放下了手里的鸡毛掸子,歪着脑袋,面上露出几分思索。
片刻后,就见他八脚挥动,艰难地转过了身,跟着拍了拍白河的肩膀。
“同学。”他不伦不类地叫了一声,抬手指了指自己,“知道在我们那儿,都是咋处对象的不?”
谁和你同学……白河腹诽了一句,然后诚实的摇了摇头。
“这么和你说吧,在我老家,同辈们都非常不友好,平时老死不相往来的,偶尔遇到了,甭管雄的雌的,肯定要咬一架。有时运气不好,被打成重伤了,那也正常。”
人面蛛絮絮地说着,找了面空墙,非常自然地爬了上去:“但不友好归不友好,但季节到了还得谈恋爱啊,咋办呢?我们就专门有一个相亲角。
“祖传的、很大一片林子,四面加上下都通风。风全瞎吹的,没有规律。我们呢,就每人占一棵树,然后垂一根蛛丝。由着那风把蛛丝到处乱吹,如果和另一根蛛丝吹到一起,缠上了,就两边一起,沿着蛛丝开始爬。
“倘若爬到一半,蛛丝断了,那就说明没有缘分,就各回各树,重新垂下蛛丝,继续等。就这样反复地试,直到哪一次,两根蛛丝缠得牢,不断了,双方都顺利沿着蛛丝走到中间,碰面了,这才算是成了一对。”
“所以啊,我们那边总是说,‘断掉的丝线不用管,最后连上的才是真的’。”人面蛛趴在墙上,扬起一张人脸看向白河,啧啧两声,“用你们的话讲,那个才叫缘分。”
白河微微挑眉:“所以……?”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啊。”人面蛛从墙上爬下来,歪着脑袋看白河,两个前掌拍得啪啪响。
“你说你和老大这都认识多久了,你不管,非要去纠结一段两人都忘了的事。您现在还好,还没纠结出个啥问题呢。嘿您说,您要是一不小心,真把部长惹不高兴了,他干脆来个狠的,把你俩记忆咔嚓这么再抹一遍,你俩中间这根线不就又断了吗?您这不是捡了芝麻丢西瓜吗?”
白河:“……”
他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面蛛,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开始理解为什么苏越心要选你当助手了。”
别的不说,经他这么一点拨,白河脑子的确是清楚了不少。
确实,纠结过去有什么用?他在意苏越心,他想和对方在一起,这才是最重要的。他们的过去,或许是导致这个结果的原因之一,但那毕竟只是原因——
他都可以随意进出苏越心办公室,他们的关系都到这地步了,他还管那个原因干嘛?
这不就好像你的目的是要解一道方程式,结果等式都解到一半了,忽然想去研究为什么一加一等于二……
白河突然发现那个恋爱脑的自己是蛮蠢的。
过去是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未来才对。
他坐在苏越心的位置上,深深呼出口气,感到大脑前所未有的清明。就在此时,他听见口袋里一阵震动,掏出一看,只见上面正跳着一条消息。
是苏越心发来的。她刚在快递点接收了新的点心包裹,想问白河要不要一起喝下午茶。
白河毫不犹豫地给了肯定的回复,跟着便站了起来,冲着人面蛛比了个拇指,急匆匆地打算出门。
“多谢夸奖。”人面蛛谦虚地说着,顺势伸出前腿,急切且不失优雅地将人一拦,“承惠两百。”
白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