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宝真诚然道:“我教九哥练字,不过随口一提,谁知他便记在心上了。大概是我教得好,他感激我呢!”说着,她没忍住咽了咽嗓子,揉了揉肚子道,“何时能吃呀?我饿了。”
“吃罢。”谢乾示意一家人道。
很快,厅中又热闹起来。
用过膳,谢宝真照例回房午睡片刻,厅中只有嬷嬷和几个侍婢在收拾残局。
梅夫人端起茶盏吹了吹茶末,却不饮,瞥了一眼旁边查看公文的丈夫道:“我总觉得,宝儿不能再和谢霁这般胡闹下去了,夫君还是尽早做个抉择罢。”
谢乾从公文后抬眼,深思熟虑了一番方低沉道:“夫人的顾虑,我并非没想过。只是若此时强行隔开,宝儿定会起疑,到那时你我又该如何解释?倒不如放手一把,我们为人父母的也该相信她有自己的判断。”
梅夫人驳道:“你瞧宝儿那副傻傻天真的模样,如何断得清前路是黑是白?”
谢乾沉吟片刻,承诺道:“若真有风向不对的那天,无需夫人开口,我自会分离他俩。”
话说到这份上,梅夫人揉了揉眉心,勉强作罢。
都说春困秋乏,谢宝真吃饱喝足了,回房浓睡起来,朦朦胧胧中似乎听到紫棠和黛珠在争执。
紫棠道:“……就说郡主在午睡,回了他罢。”
黛珠显出犹疑的语气:“这不好罢,他已经在外头等了小半个时辰了。”
紫棠责备道:“傻丫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夫人一向不喜他们走近。我们做奴婢的,何必惹得主母不快……”
两人用气音絮絮叨叨的着实可恶,谢宝真被扰了清梦,翻个身模糊道:“……紫棠,黛珠,你们在聊什么呢?谁在外头等着?”
紫棠忙道:“您睡罢,没谁呢。”
谢宝真翻了个身仰面躺着,头发乱乱搭在脸庞,闭着眼睛哼道:“我都听见啦!再撒谎便治你们个欺瞒之罪,扣月钱!”
一听到要扣月钱,守财奴黛珠急了,慌忙道:“回郡主,是九郎在内院廊外等您呢!”
紫棠横了黛珠一眼,怨她多嘴。
“九哥回来了?”谢宝真一骨碌爬起,顶着乱糟糟的鬟发道,“他用过午膳了不曾?”
黛珠小心翼翼道:“应是没有的。他不知从哪儿回来,衣衫都还湿着呢就来见您了,大约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同您说罢。”
“快,给我梳头穿衣!”谢宝真趿拉鞋子下榻,责备道,“到底是我的九哥,你们的半个主子,以后可不能这般怠慢他了!”这句话明显是对紫棠说的。
紫棠这会儿不再逞威风,忙垂首道‘是’。
出了内院的门,果见廊下站着一位孤寂孑然的白衣少年。
“九哥!”整理好仪容的谢宝真一路小跑过去,喘着气问道,“你今日去哪儿来,现在才回来?”
谢霁闻声转身。只见他发丝潮湿,面色有些苍白透明,袖袍和下裳处都晕着大片大片暗色的水痕,整个人像是被水泡过的一幅画,随时都会像水墨般晕散在这片湿漉漉的阴雨天里。
谢宝真‘呀’了声,担忧道:“你怎么湿成这样也不换衣裳?春寒料峭,当心着凉!”
和苍白的面色不同,谢霁的眼黑而沉静。他垂首看着担心不已的谢宝真,缓缓从怀里摸出两包油纸包裹的东西。
打开一看,原来是廖记新做的水晶糖果子,糖衣包裹着红艳艳和黄澄澄的果酱,颗颗宛如玉石般晶莹漂亮。
谢宝真看了看糖点,又看了看湿淋淋的谢霁,恍然明白道:“你出去大半日,是为了给我买这最后一道吃食?”
谢霁颔首。
谢宝真接过那两包糖果,迫不及待捻了颗放入嘴中,眯着眼含糊问:“阿爹说铺子搬到老远的城西大门去了,下雨又不能策马,你如何买来的?”
谢霁不答。
谢宝真瞥到他泥泞的黑靴,忽的一顿,惊诧道:“你不会是……是徒步走过去的罢?”
红漆廊下,白袍少年只是极淡一笑,云淡风轻。
手中的油纸包十分干爽,还带着谢霁的体温,想必是他怕雨水打湿,故而一路捂在怀中带回的。一来一回须得走上三个时辰,这六十里地,他竟是用双足寸寸丈量……这该是如何的坚韧不拔,才能对自己这般心狠?
谢宝真怔怔的,只觉一股酸意涌上喉间,千言万语竟不知该如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