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可以。关康儒听着电话另一端平静清浅的呼吸声，心里五味杂陈。
法律规定，直系自然血亲之间的亲属关系不能人为断绝，只能因一方死亡而终止。
而且此种终止是相对终止，即身份关系仍不消灭，只消灭法律上的权利义务关系。
如果江柠此刻提出的，是“我要和他们断绝亲属关系”，那他自然会向她解释，然后好好安慰并劝说她：解除了法律上的义务和权利关系，就相当于断绝亲属关系了。
但是江柠提出的，偏偏是更加拗口、却也更加准确的：“解除和他们在法律上的权利与义务关系”。
关康儒无法想象，她是怎么自己在茫茫的律法条文中寻找、并准确记忆下这一条的。
江柠的坚强，远比其他孩子的娇弱更让他心疼。
“当然可以！你的证据那么充分，准备得那样好！我肯定为你找最好的律师，尽力争取到最大的权益！”他这么承诺。
江柠便轻轻笑了：“谢谢老师，能够认识你，真的是我的幸运。”
上辈子因为夏涵，她和关康儒从一开始就错过了成就师生情谊的机会。
他一直认为那幅画是夏涵的作品，在她入狱后，也为她痛心、为她奔走疾呼，不肯相信那么一个“心怀温暖”的人，居然会主动做出伤人的事。
但夏涵故意伤人的罪名铁板钉钉，她在人群中突然发难袭击了她，慌不择路逃跑的时候，还把凶器扔在了原地。这起案件有人证也有物证，监控更是拍的一清二楚。
确认真相后，他便日渐消沉了下去。一直到他去世，他们都没有对话的机会。
不过，江柠想，即便那时候他们有机会见面，恐怕也是同样的结局。
毕竟那时候她一直都觉得，那幅画是对她过往人生的最大讽刺。
她不愿上赶着承认它，也不愿再和那些该被踩在脚下的名字，扯上一丝一毫的联系。
还好这辈子，一切都没有发生。她这才有机会认识到，原来他竟是这样慈爱的一位长辈。
她已经有意识地搜集了那么多证据，靠自己去找一位律师打官司，其实再简单不过。但关康儒想要帮忙，她当然愿意留给他这个机会。
关康儒听她这么说，心里越发酸涩起来：“孩子，认识你也是我的幸运。”
挂断电话，江柠才继续看微博动态。
从关康儒为她说话之后，微博上对她的质疑声立刻就变小了，现在一眼看去，几乎是一面倒的对人渣夫妻的讨伐。
对八卦不感兴趣的人，注意的却是另一方面——那幅画。
江柠的解释确实赋予了那幅画新的定义。之前大多数人一眼看过去，脑子里都是都是“母爱”、“温柔”一类的形容词，少数人哪怕隐约感觉不对，却也随大流地忽视了那种念头。
现在有了江柠的另一种说法，大家再仔细去看，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居然真的越看越觉得恐怖起来。
“梦中的母亲……你们仔细去看，那到底是梦中的母亲，还是伪装成母亲模样的魔鬼？”
江柠的这几句话，被无数人截图转发。他们摸着身上陡然起来的鸡皮疙瘩，把这个可怕的推论，分享给了之前盛赞画中女人“温柔”的熟人。
那幅画真的很有欺骗性。
画中底色是大片的暗色，唯一的光源就是女人身上的月影。她侧着脸，眼神温柔地看向门外。
所有人在第一时间就会被她温柔的模样吸引，又因为江柠刻意模糊了她的五官，每个人都能把自己想象到的温柔女性套在她身上。
这种先入为主的印象，会让他们极快产生情感共鸣，从而沉浸在自己半想象式的鉴赏中，忽略掉其他的细节。
比如说——门是关着的，她在看什么？或者说她在等什么？
画面里只出现了她一只手，柔顺地搭在膝头，但她另一只手在做什么？
她侧着脸微垂眼睫，明明在温柔地笑，仔细看却总有种错觉，她的眼神是冷冰冰的……
让专业人士来看，他们会从专业角度找到这种冲突源头。整个画面的色调比对、人物比例等等……
尤其江柠把女人整个五官模糊化处理，半遮的眼眸却偏偏清楚明晰，这种情况下哪怕女人眼中满是慈爱，看久了也会觉得可怕。更何况，她刻意给女人配了个冷漠眼神。
但普通人去看，却只觉得：我天真地以为那是我妈妈，却越看越觉得她温柔的表情好吓人……求你别看了，我是不会从那个门进去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就好像你做了一个梦，满心欢喜、毫不设防地要扑进母亲怀里，但一直等到走近了才发现，她满脸的温柔笑意下，掩藏的是冰冷的杀机。
这种从欢快，到猛地吓出一身冷汗的悚然对比，才更让人越回想越觉得脑后发凉。
江柠的画又出名了。
众人都热衷于让身边的人也体会一下，这种从感动到满心哇凉、额头冒汗的巨大落差。
一开始闹着要买画的房地产老总也不抢了，丢下一句“我才不要买这种吓人的东西”就匿了。
倒是那位煤老板哈哈一笑，拍板道：“没人要了是吧？老子买了，开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