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完全不知情的莫离在周烟儿的陪伴下,去往寺里为承安帝和谢锦寻等人祈福。
上香后,莫离和周烟儿并肩走近庭院的许愿树,将写满心愿的红绸带系在枝桠上。
周烟儿头一次见莫离许完愿,拍拍她肩膀,“上苍会保佑善人的。”
“嗯嗯。”
这时,一道公鸡嗓音响在身侧,“爷,您也许个心愿,系在许愿树上吧,应个景儿。”
紧接着,一道男声响起,声音如陈酿的酒,酒香四溢,“拿笔来。”
“遵……好。”
莫离偏头瞧了两人一眼,仅一眼,就呆住了,嘛呀,眼前的中年男子也太卓尔不群了。
一身藏蓝锦袍凛凛生风,与生俱来的尊贵气场令人不敢亵渎,那种沉淀了岁月的威仪感,又令人心生敬意。
男人习惯被瞩目,感受到莫离的视线,粗略瞥了一眼,却再也移不开视线。
眼前的小姑娘相貌精致,红色襦裙将她的气质烘托的柔美灵俏,不失为一个有待成长的绝丽佳人。
而让男人最最惊讶的,当数她的容貌。
“乔兰……”隔着重重人墙,男人怔愣地唤着心中的名字。
莫离左右瞧瞧,确认眼前的男人是在看她。
她长得是漂亮,但也不至于被人一见钟情吧?
周烟儿不满地瞧着那个对莫离发呆的男人,娇小的身体往前一横,呛声道:“好你个登徒子,看什么看……”
“大胆!”周烟儿的话被男人身边的小厮喝住,小厮扯着公鸡嗓,与周烟儿对立,“小丫头,再敢直视我家主子,小爷挖了你的狗眼!”
没等周烟儿呛声,莫离一把拉过她护在身后,以一种绝对碾压的气场对阵小厮,“你个不男不女的狗蛋,敢恐吓我妹妹,胆儿肥啊你!”
周烟儿扯扯莫离衣袖,“寺庙清修之所,注意言辞。”
莫离一囧,话锋转了,“走,咱们去寺外扯皮。”
“走就走,你吓唬谁啊!”小厮撸起袖子,提步往外走。
后襟一紧,愣是被身边的男人扯住了脖领。
小厮不解,“爷,您松手啊。”
那个尊贵的男人开口了,“休得无礼。”
说罢,走到姐妹俩身前,略一颔首,“家奴护主心切,望两位莫要计较,大家都是来静心许愿的,还是不要伤了和气。”
听似劝架,实则语气不容置喙。
他的目光一直锁着莫离。
为了抵抗他逼人的气势,莫离掐腰迎视他,“你干嘛盯着我?”
“乔兰。”男人呢喃。
莫离和周烟儿对视一眼,谁是乔兰啊?
“乔兰。”男人重复着。
那名小厮好好瞅瞅莫离,又使劲儿眨眨眼,震惊地捂住嘴,“是,是……”
莫离啧啧两声,这两人衣着光鲜,可惜脑子不好使。
拉起周烟儿,“咱们回去吧。”
周烟儿狐疑地看着蓝袍男子,哼一声,挽起莫离,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男人紧紧锁着她们的背影,眼眸深深。
——
姐妹俩坐回马车,周烟儿问:“公主,你不觉得刚刚那个男人很眼熟吗?”
好像在哪里见过。
“没觉得呀……”莫离数日没好好休息,这会儿瞌睡虫上来,困的睁不开眼。
周烟儿自顾自道:“你不觉得他的相貌很特别吗?”
“嗯。”要不她能注意到么。
“他应该是衍国人。”
莫离睁开杏眸,打个哈欠,“好像是。”
“我好像见过他。”
“你上哪去见过他呀?”
周烟儿右拳轻敲左手掌,恍然大悟,“我记起来了,他是……”
“尔等何人?!”马车忽然停下,车夫大喝一声。
紧接着,车厢外响起一串对话。
周烟儿挑开帘子,拦马车的人,正是刚刚的一对主仆。
车夫问道:“阁下有何见教?”
男人的小厮道:“抱歉,我有个不情之请。”
缓了缓,提出一个令人无法接受的要求,“能否请车里的红裙姑娘与我家主子做一次滴血验亲?”
车夫:“......”
莫离:“......”
“荒唐!”周烟儿有些发火,“难不成,阁下认为,我姐姐是你主子的女儿?”
没等小厮开口讲话,男人淡淡道:“有可能。”
这姑娘太像他昔日的爱人。
周烟儿冷哼,“不可能!”
“没什么是不可能的。”男人半抬手臂,吩咐小厮,“把画像拿出来。”
小厮赶忙卸下包袱,从里面抽出一幅画卷,男人接过,当着姐妹俩的面,摊开了画卷,上面画着一个伶俜女子,螓首蛾眉、柳亸花娇。
那女子,像是大一版的莫离。
莫离心一紧,下意识揪住周烟儿衣袖。
周烟儿拍拍她的手背。
小厮笑道:“两位放心,我家主子绝不是无赖之人,不会刻意为难你们,画上的女子,是我家主子的……”
小厮顿了顿,“是我家主子的原配夫人,与这位小姐容貌过于相似,任谁都会猜忌一二,还请两位配合,别逼我们动粗。”
“动粗?”周烟儿横眉冷对,“知道我们是何人吗?”
小厮微笑,指了指左右周围,“两位非富即贵。”
众多暗卫随行,定然不是普通人。
周烟儿:“知道还不让路!”
男人拦住小厮,冷声道:“只是滴血验亲而已,怕什么?!”
莫离看向男人,“要跟我滴血验亲,也该先自报家门吧。”
“先滴血验亲,倘若有必要,自会相告。”
“先报家门,否则,麻溜让路!”
男人敛眸,小丫头挺刚啊。
性格倒是跟乔兰完全不同。
想起乔兰,心中闷痛。
随之而来的,是男人周身爆发的戾气,说话的语气凉了几度,“丫头,我没闲心跟你扯皮,今日,你不想验,也得验。”
莫离对他散发的浓重戾气有所察觉,这是言不合,所以动怒了?
什么臭脾气!
再说,自己母妃也不叫乔兰。
弯腰走出马车,坐在另一侧车辕上,执起马鞭指着男人,“本姑娘忙得很,赶快让路,要不然……”
“你想从我身上压过去?”男人淡定如斯。
“没错。”
“胆子不小。”
莫离磨磨牙,抓起缰绳,随即挥出马鞭,“驾!”
马车哒哒哒行驶起来。
莫离逐渐加速马车,与前方拦路的男人暗自较劲儿,说来也怪,跟陌生人较什么劲儿啊,莫名其妙。
当距离男人五丈远时,那个男人还是岿然不动,眼睛都没眨一下。
当马车距离男人三丈远时,周围突然出现一批暗卫,齐齐扑向拉车的马匹。
砰。
马匹被打翻。
莫离抱住周烟儿,倾身一跃,落在地上。
草丛里窜出数道人影,与那群暗卫交起手来。
周烟儿惊魂未定,拍拍胸口。
莫离抬手为她顺气,轻声安抚,“没事的,有我在。”
周烟儿心中一暖,曾经那个骄傲的公主,已经能够保护身边的人了。
周烟儿视线再次对上那名难缠的男子,“此事不容再议,我姐姐天生贵气,出身名门世家,怎会是你这个草莽的子嗣。”
闻言,男人勾勾唇,“草莽?名门世家?在我眼里,全部不值一提。”
周烟儿虎着脸,瞪他。
他那一副瞧不起任何人的样子,做给谁看呢?他的自信又从哪里来?
男人也失了耐心,不就是一滴血么,这两个小丫头是不是太墨迹了。
衣袂下的手掌翻转,豁然朝她们打去。
“烟儿,小心!”莫离推开周烟儿,化掌为拳,与男人对峙。
两人大打出手,周烟儿撸起袖子,左右手呸呸两下,拔步朝他们扑去,敢欺负公主,谁给他的胆儿!
可是,没等他走出两步,男子的贴身小厮一个健步冲过来,抽刀横在周烟儿脖颈上,“快让你的人住手,伤了我家主子,赔上你全府性命,都无法赎罪!”
“放开她!”莫离余光瞄到被挟持的周烟儿,转身要过去救人。
“丫头,你的对手是我!”那男人拦下莫离。
其他暗卫跟对方打得不可开交,抽不开身。
莫离抿唇,哐当扔下短剑,“放人!”
男人满意,“叫你的人住手。”
“叫你的人先住手。”
挺会讨价还价。
男人摆摆袖子,小厮叫停了暗卫。
一时间,双方僵持在原地。
“取银碗和水囊。”男人吩咐属下。
一名属下小跑过来,拧开水囊,将水倒入银碗,双手捧碗,恭敬地端到男人身侧。
男人拔下发簪,划破手指,往碗里挤进一滴血,“到你了。”
莫离下意识攥紧拳头,其实,她都不知自己在怕什么。
“没人告诉你,滴血验亲不精准么?”
“总是有一定道理的,一滴血而已,怕什么。”
周烟儿被小厮挟持,不得动弹,“妧妧,滴吧,咱们不怕!”
好端端的,忽然来个抱错鸾与凤,她信这个假设才怪!
莫离咬破指尖,挤出一滴血。
两滴血在清冽的水里相遇,众人摒住呼吸,观察结果。
莫离含住手指嘬了嘬,视线一直集中在银碗里,心快提到嗓子眼了。
不要,不要,不要。
心里默念。
然而——
残酷的事实发生了,两滴血竟然相融了。
“不是,不是......不是的。”莫离摇头如拨浪鼓。
周烟儿长大嘴巴,不可置信看着碗里相融的血滴。
小厮见此,惊喜不已,松开了周烟儿。
而那个要求滴血验亲的男人,也是一脸惊愕,比初遇莫离时还要惊愕。
“验完了吧。”周烟儿走近银碗,冷哼一声,拉起莫离要开溜。
反正滴血验亲也不准,保不准是碰巧,对,就是碰巧。
“站住!”男人厉声。
周烟儿回头,“验都验了,还想怎样?”
“她是我女儿。”
“疯了你!”周烟儿攥紧莫离的手腕,“她身份尊贵,岂是你能高攀的!”
男人据理力争,“她跟她娘长得一模一样,莫非世间真有如此巧合的事?是不是太诡异了。”
“诡异的事情多了,不差这一件。”周烟儿一副不听劝的架势,“妧妧,我们走。”
“站住!”男人拦在两人面前,拉住莫离右手腕,“你家住何处,姓甚名谁?”
莫离挣脱右手腕的桎梏,对着男人淡淡道:“我不认识你,以后也不想认识,麻烦让路。”
“由不得你。”
话不投机,两方再次交手,等莫离护着周烟儿脱身时,已经暮色四合。
回到首辅府,姐妹俩绝口不提此事,彼此间多了一丝凝重。
首辅夫人是个慈眉善目的女子,替莫离和周烟儿捯饬一顿,将姐妹俩打扮的跟娇花一样,才领着她们去往膳堂。
由于抓捕夜笙歌,莫离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好好入眠了,这才来首辅府小住几日散心。
——
晌午时分,莫离接到密信,说郊外码头出现怪人,便带着几名侍卫前去打探。
码头尽头停泊着一艘市舶,莫离走出马车,跟下属一同登上船梯,甲板上围着寥寥船员,人群中间,正是闹事的两伙人。
莫离走过去,拨开人群,“负责调和的官差呢?”
船长捂着头坐在甲板上,见莫离一身华服,没回答她的问题,直接扑了过去,“贵人,你要替我做主啊。”
“怎么回事?”莫离扯扯衣衫,“松手。”
船长不松。
下属忙上前,“松开我们小姐,有话慢慢说。”
“我们是衍国商贾,往来于两国,前些日子,这边的雇主跟我讲好,付我银子,我顺便带他们回衍国,结果,他们违约,我跟他们讲理,他们就借着酒劲行凶,我的伙计都被打趴下了。”船长掀开船舱的竹帘,“你看,里面全是伤员。”
莫离瞧了一眼,收回视线时刚好迎上船长略微鬼畜的目光,那眼神,好像一个阴谋者,“你……”
“小心!”身后的下属突然大叫。
莫离下意识回头。
迎面即是当头一棒。
砰。
直击在她头顶。
脑子轰一下炸开,眼前一晃,晕了过去。
“你们作甚?!”下属冲上来,却被船员扣住肩膀,扔下船只。
莫离发现不对时,对方已经把锚拔起,船只起航了。
莫离的成批暗卫登上市舶,与船员对打。
船员个个武艺精湛,暗卫大惊,他们哪里是普通船员,分明是一群训练有素的高手。
甲板是打得火热,船舱那边更热闹,负责调和的官差被五花大绑,逐一扔在木筏上。
这的确是一艘正经八本的市舶,但船上的人员被人替换了。
鸠占鹊巢。
一炷香后,一个小厮打扮的男人站在船头,望着岸边涌来的官兵,无奈一叹。
“愁什么?”身后走来一人,威武生姿。
小厮恭敬侧身,“殿下,此事要如何跟大隼陛下交代?”
拐走隼国公主,不是小事啊。昨日夜里,他们多方打听,得知了莫离的身份。
男子起初惊讶,随即了然于心,难怪莫离跟乔兰如此相像。
昔日的情感迸发,没管其他,便设计把莫离引来码头。
而他,正是承安帝最厌烦的男人,衍国摄政王,秦曦。
“别管他。”
秦曦不觉自己有错,“她是乔兰的女儿,亦是孤的女儿,孤带她回家,天经地义,承安帝也管不着孤的家事!”
小厮不敢苟同,转身走去船舱,莫离还可怜兮兮倒在地上晕迷不醒,小厮弯腰欲抱起她,被秦曦截胡了,“男女授受不亲,孤来。”
“……”小厮摸摸鼻子,自己也不是男人啊,是摄政王身边的管事太监。
秦曦轻松抱起莫离,在怀里颠了颠,“不算轻,比二小姐重多了。”
小厮翻翻白眼,二小姐常年接触不到阳光,加上先天体质羸弱,瘦得快成皮包骨了,周身流露一股西子的病态美。
船舱外,两拨人还在交手,秦曦拍拍手,另一批侍卫闪现,隼国暗卫双拳难敌四手,久拼后,被俘。
“殿下,这些人要如何处置?”一名侍卫询问秦曦。
“关起来,定时送饭,别饿到他们。”
“诺。”
小厮舒口气,真担心秦曦下令杀了他们,要知道,世间最快的事物不是猎豹,不是流星,而是人的意识。
心思百转间,一念地狱,一念天堂。
秦曦:“去给周首辅送封信,替淑妧公主报个平安。”
“......”
市舶朝南航行,床尾漾起白色波涛,海水璀蓝,熠熠发光。
命运巨轮起航,或许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轨迹。
——
当首辅听说公主被衍国摄政王绑架后,惊地差点晕过去,震怒之余,又极为冷静。
莫离是皇帝陛下的宝贝,若让陛下知道,指不定掀起多大的狂澜。
只是,大军正在追击夜笙歌,承安帝无暇他顾,他身为群臣之首,必须保证送去前线的消息,报喜不报忧,以免扰了主将的情绪。
公主的事,只能由他亲自处理,或许会被耽搁一些时日。
——
【我在哪儿?】
莫离蓦地睁开眼睛,望着木质顶棚。
“您醒了。”身边的小厮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你们算计我。”莫离手撑头坐起身,盱了他一眼,目光冰寒。
小厮怕她动怒,赶忙劝道:“喂你喝了点汤药调理身子,别逞强。”
莫离挣开,用掌根揉了揉被袭击的部位。
小厮从袖中掏出几颗饴糖,“膳食还未做好,先吃颗糖吧。”
莫离警惕地瞪着他,“说出你的目的。”
“先吃颗糖。”有人说,吃甜的能缓释恶劣情绪。
莫离没理,以无声的缄默表达对他的厌弃。
小厮收回手,“我是衍国宫里的内廷总管,元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