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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配角番外(1 / 2)


承安九年,隼国发生两桩大事件,一桩是北堂尚书因贡米一案被罢黜官职,家人发配充军,另一桩则是首辅谢朔被幽禁冷宫。

——

县城的闹市上车水马龙,妇人们手挎竹篮,在摊位前挑挑拣拣,男人们扛米推车,努力赚钱,谁也没注意到街角正窝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

少年黑发打绺,一身长裾破破烂烂,蹲在墙根,视线落在对面一家老字号典当行里,手里摩挲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

稍许,两名女子结伴而出,年长的女子个子高挑,丫鬟打扮,另一人年纪较小,头戴帷帽,身着一套蜀绣襦裙,群摆上绣着彩蝶。

路过一家酒楼时,丫鬟为她扯了扯针织披肩,提议道:“小姐要不要吃这家的桂花糕和黄焖鸡?”

少女驻足,仰头盯着酒楼匾额,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而后又摇头。

囊中羞涩,何谈胡吃海喝?

丫鬟劝道:“小姐忘了咱们刚刚换的银子?”

那是她们拿少女的发饰换的钱两,再不节俭,就要捉襟见肘了。

“回……回去吧。”少女舔舔粉唇,调转脚步,可鼻间似乎萦绕上一股若有似无的饭香。

“嘁!”丫鬟存了怨气,嘀嘀咕咕跟在后面。

少女回眸,拽她衣袖,“你别生气。”

丫鬟叹气,“瞧瞧如今咱们过的日子,奴婢倒还好说,吃惯糟糠,可小姐千金贵体,怎能顿顿不沾荤腥?”

说得在行在理,体贴入微。

少女拧拧眉,似在纠结,之后点点头,“去买吧。”

丫鬟眼一亮,闪过狡黠,“小姐在此等候,奴婢去去就回。”

“嗯。”少女重重点头,从挎着的布褡裢里取出半锭银子,递给女子,“记得找零。”

“知道啦。”丫鬟心里哼笑,傻子也知道计较了,真是家道中落,不得不掰着指头过日子。

丫鬟进了酒楼,少女在外面来回踱步,有些焦虑不安。

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一群小公子晃晃悠悠走来,大老远就瞧见这个邻居家的痴儿。

“呦,这不倾姐儿嘛!”白胖胖的男孩凑近,眯眼揪她的发髻,“怎么,饿了?”

少女躲了躲,没躲过。

“别……别碰我!”她急的直跺脚,面红耳赤。

“扫把星,凶什么凶!”

胖男童抓住她一缕秀发,狠狠往前扯,少女踉跄一下,堪堪稳住脚步。

这个男孩有些恶趣味,喜欢捉弄比自己小的、好拿捏的同辈儿。

其他男童看她是个面团,纷纷起了坏心思,不是杵她,就是踢她,似是在沉闷的晌午,找到一份乐趣。

当帷帽被抢去,少女真的急了,爹爹说过,因为她是女子,不可抛头露面,她谨遵爹爹教诲,即便家道中落,也不曾抛去应有的礼仪。

“还给我!”

“磕巴急了啊。”胖男童咧嘴笑,手臂一挥,帷帽在半空中划过一条弧度,落在酒楼对面的墙头上。

少女提裙跑了过去,踮脚去拿,可个头有限,怎么也拿不到,惹来一阵嗤笑。

“小矮子!”

“小磕巴!”

“痴儿!”

痴儿……痴儿……

一声痴儿,使得少女停下动作,扭头看向刚刚谩骂她的胖男童。

当她不顾头破血流,生生咬着男童手臂,迫使男童哇哇大叫时,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侍从慌忙上前,拎着她脖领,上来就是一耳刮子。

她眼冒金星,双腿发虚,当即倒在地上。

路人纷纷驻足,指指点点,却无人敢上前评理,拎着点心的丫鬟更是躲在角落,战战兢兢窥视,生怕被牵连。

胖男童捂住手臂,滋哇乱叫,指着少女的脑袋,吩咐道:“给本少爷打,打到她满地找牙!”

小小孩童,竟被世俗熏然成如此模样,可笑可恨!

然而弱肉强食,让人无奈又喟叹。

身高马大的侍从涌上来,指着她嘲笑,“小磕巴,还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你的亲人把你卖给我家夫人做丫鬟了!我们是来接你进府的!”

“胡说!”少女双眼冒火地瞪着讲话之人。

“不信你回去问问?”一名侍从为了巴结小主子,不遗余力戳她的心窝子。

说完哈哈大笑,蓦地,小腿一痛。

少女趴伏着狠咬他的腿。

“啊,松手!”

侍从跺脚,甩了几下都没甩开少女,心一横,抡起拳头狠砸她的头,“小兔崽子!”

无论他怎么砸,少女就是不松口,势要让他把话收回去,在她那个年纪,或许还不懂靠自己去求证事实,只天真的以为,只要对方收回说出的话,噩梦就不曾发生。

当她两眼发花快要晕厥时,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喊声。

“住手!”

一声略显稚嫩的呵斥传来,众人看向从人群走出来的少年。

少年衣衫褴褛,活像个小乞丐。

“呵!有人为小傻子出头呢。”侍从嗤笑,双手抱臂睢盱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小少年。

少年快步走向少女,撇了一眼,转眸盯着侍从,“松开她。”

“凭什么?不是,你谁啊?”

哪来的傻帽?

少年没回话,抬腿就是一脚,踢在侍从腿上,别说,瘦骨嶙峋的人,脚力还不小,仅一脚,生生逼退了壮如牛的侍从。

“活够了吧!”侍从连退数步,立马朝少年抡出拳头,其他同伴也挥出了拳头。

少年被逼到一角,抱头承受,眼角却盯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女。

她有没有事?

撞见此幕,本不想插手,这不在他能力之内,可看着少女倔强的眼神,许是感同身受,竟鬼使神差做了英雄,可惜,是个狼狈的英雄。

所谓穷途,大抵如此了吧。

忽地,他瞥见人群分立两侧,一驾华丽马车缓缓路过。

少年紧盯马车配饰,黑如潭底的长眸汇出一道惊人亮光,他豁然起身,扑到少女身边,紧紧抱住她,口中重复地大喊:“莫要伤我家小姐!”

侍从们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二百五是小磕巴的仆人,难怪当众逞能。

被抱起的少女费力睁开眼帘,盯着莫名其妙的少年,嗫嚅一声,“你...你松开我。”

少年没动,反而紧了手臂,勒住她的肩膀,迎接接下来的拳打脚踢。

果然“不负所望”,那群蠢奴才当真没放过他们,接二连三捶打他们。

少年咳出一口血,喷在少女脸上,少女脸一皱,本能推搡他,可判断出少年是在护着她时,原本往外的手臂,又忽然收紧,搂住他的脖子,哭嚷道:“别打了,你们别打他!”

那些人毫不手软,“不打他,难道打你?!”

一声声哭喊和嚷骂,惊扰了马车的车主,车主隔着帘子问道:“外面何事喧嚷?”

车夫侧头对着帘子答:“估摸是地痞在欺负老实人。”

两个孩子被包围,车夫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主子,要管吗?”

车帘拂动,一只白皙的手撩开车帘,好奇地瞧了瞧,而后抛给车夫一枚腰牌,“去,让他们安生点。”

车夫停下马车,挺着背脊走向人群。

车主趴在窗边,慵懒无骨,透过渐开的人缝,瞧见了里面的光景,不禁眼波一动,没曾想,竟是这样一幕,他扑捉的重点不在弱肉强食上,而是那少年的忠心......忠心护主,难能可贵。

稍许,车夫小跑回来禀告:“主子,那个女娃娃被家人卖了,那群奴才正在欺负人。”

车主目光微凝。“那少年是何人?”

车夫回道:“好像是女娃的小厮。”

车主自厢内扯出一件毛斗篷,扔给车夫,“去,送他。”

“为何呀?”这裘皮斗篷,可是稀罕物。

“让你去你就去,哪来的废话。”车主白他一眼,撂下车帘,不再分半点心思在他们身上。

对他而言,眼前护住的少年,无非匆匆过客,何必挂心。

——

马车驶离人潮,那群侍从和小少爷们也被车主的身份震慑,带着各家小主子开溜,生怕惹急了这位低调神秘的车主,对于这位车主,城中有很多传言,归结起来,无非是此人不好惹,要见之躲之。

人群渐稀,少年依旧抱着少女,目光却紧紧锁着远去的马车,有一瞬间想要冲过去拦住,跟马车的主人说几句话,可理智制止了他,若是冲动,很可能开局就输了......

少女观察着少年,觉得此人虽然年纪尚小,却跟她一样,经历过不少挫折,她微阖眼眸,面露疲惫,“大哥哥,那车上坐着的是什么人?”

少年一愣,垂眸看向少女,少女机灵一下,扬颏看向他,乌黑的杏眸闪过一抹慌张。

“不知道。”少年没深究,淡淡回答,视线再次投向驶远的马车,耳畔依稀留有车顶风铃的摇曳声,须臾,他低下头,“你没事吧?”

能没事么?

少女撇撇嘴,想要脱离他的怀抱。

少年没放,“你是哪家的小姐?我送你回去”

少女低头,“城南谢家。”

“好。”

少年挑眉,似有探究地凝眸,“你不傻......”

少女立马变脸。

少年忽而一笑,笑容纯净,没有逼问她。

阳光下,那灰扑扑的小脸,有了人情味。

“你……你是谁呀?”少女问。

他本想说自己是路人,可转念一想,一本正经回答,“我是小姐的侍从,小姐忘记了?”

“你不是。”她没有男侍从。

“我是。”

“你不是。”

少年:“小姐记性不好,定是把我忘了。”

少女喘气,欺负她傻么!

这时,躲在角落的丫鬟匆忙上前,嚷嚷着:“小姐,谁伤的你啊?”

虚伪,大抵如此。

少年漠笑,一把抱起少女,绕开丫鬟,朝街尾走去,丫鬟愣在原地,看着渐行渐远的少年,少年背脊挺直,身姿如鹤,虽然衣着褴褛,却掩不住周身的贵气。

正在丫鬟迷茫之际,少年抱着少女去而复返,冷漠道:“找零的碎银呢?”

“啊?”丫鬟下意识掏出来。

少年示意少女接过,没留一句解释,施施然离去。

“喂,等等!”丫鬟追过去,他凭什么抱着她家小姐不撒手?

少年淡淡一句:“你恢复自由身了,从此,你与谢家小姐再无瓜葛,以后由我相伴小姐左右。”

丫鬟傻眼了,这少年多管闲事呢吧!

少女愣愣盯着少年,怯问:“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谁?”

少年挑眉,“小姐不傻了?”

少女一噎,不敢说话了。

少年不知道她是谁,他只是需要一个主子来掩饰自己逃犯的身份,傻主子最好不过了。

他来到这座县城,是因为曾听父亲提起过,说皇帝的宠妃陈贵妃产子那日,产房内悄悄抱走了一个婴孩,被送来此地。

这事是父亲无意中听得的,被行刑前,只跟他提起过。

少年在被贬的途中逃跑,按照父亲之前提供的线索寻到了这里,刚刚施以缓手的车主,就是他要投奔的人,只有借助这个人,才能为北堂一族洗脱冤屈......

“你叫什么名字?”少女问。

少年怔然片刻,低头回答:“骆凇。”

从那一刻起,世间再无北堂大公子,只有孤独的骆凇。

“小姐呢?”

少女嘟嘴,“你不是我的侍从么,怎么不知道我名字?”

少年挑眉,判断不出少女是否真的痴傻,他也不纠结,往后的日子还很长,慢慢试探吧。

只听少女又道:“叔叔给我取的小名叫倾儿。”

“你姓谢?”

倾儿摇头,“我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好吧,是个小傻瓜,连自己姓什么都不清楚。

骆凇耸耸肩,抱着她回到谢府。

真如那群侍从所言,谢府的家主已经把少女卖给了大户人家做丫鬟,于是骆凇做了一个决定,带着倾儿悄然离开。

——曾经少年——

世上有一种人,犹如暖玉,令人不自觉产生亲近感,若是有幸遇到,卿会错过吗?

至少,蓬头垢面的倾儿,在骆凇的安排下,恰“遇”了这么一位看似温良的天潢贵胄。

骆凇让倾儿追上去,说是跟着那个人有鸡腿吃。

秋季,麦子熟了,麦浪阵阵,金萃耀目,黧黑的汉子们顶着秋老虎,收割粮食。

今年,隼国喜迎丰收。

田间颠簸的小路上,驶来一辆马车,车门后置,竹帘遮掩,隐约可见一道身影。

须臾,马车缓缓停靠在一爿草丛前,车夫敲敲厢板,低声道:“主子,小的想去解溺。”

“去吧,顺便休息下。”车内的少年淡淡开口。

“诶。”车夫搬过脚踏,摆在车门前,随后小跑着没入草丛。

一只素白玉手掀开车帷,少年弯腰步出,伫立在车廊上,艳阳高照,他下意识眯了眯眸子,秋风轻拂发梢,带着一丝柔情,却不及他周身散发的独特气质——

妩媚动人,跟个姑娘似的。

陈何遇轻轻掸了掸直裾衣摆,跨下车廊,视线朝麦田梭巡一圈,转眸间,瞥见一个小小人儿,正躲在路旁的杨树后面,探头窥视。

远山眉微挑,迎上对方好奇的目光,陈何遇微微一笑,朝她招手,“过来。”

树后的小身影挪步出来,耷拉着黑绒绒的小脑袋瓜子,犹豫着要不要靠近陌生人。

小小年纪,瘦骨嶙峋,身上穿着一件绣花夹袄,长发打绺,像个小乞儿。

陈何遇猜想,她大抵是饿了,便从细软里取出一包杏仁糕,迈步走向她。

来到小姑娘身边,陈何遇撩起衣摆下蹲,将纸包递给她,“吃吧。”

小姑娘歪头斜盱一眼,舔舔干涩的嘴唇,小手紧攥,有些不太确信地问:“给我的?”

“嗯。”陈何遇眼稍含着一丝怜悯,小小年纪出来行乞,运气再不好点,多半会被黑心的婆子拐进牙行当牲口变卖。

得了肯定,小姑娘不再客气,伸手接过,脏脏的指尖触碰到少年温热的指腹,颤了颤,“谢谢。”

声音娇娇滴滴的。

她掀开牛皮纸,惊喜于眼前的精致酥果,记忆里,只有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才食用过这些富人才能享用的饕餮美味。

“你家住哪里?”陈何遇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轻声问道,生怕声音大些,会吓到战战兢兢的小兔子。

小姑娘摇摇头,“我没家了。”

果然。

“流浪到此?”

小姑娘点点头,发梢扫过他的面颊,“我跟骆......仆人沿途行乞。”

陈何遇好笑,“行乞还有仆人?”

“家道中落。”这都是骆凇交待给她的原话。

“你的仆人呢?”

小姑娘指了指斜后方,“在那边。”

陈何遇看过去,一眼认出这个偶然在自己眼前晃悠的陌生少年,只是这次,少年带着一个少女前来买惨了。

真是......

陈何遇勾勾唇,明白少年的意思,无非想跟着他,在这座县城里,想跟着他的人太多了,谁让他是“陈鼎记烧鸡”的传人呢。

他问倾儿:“你想跟我回府?”

闻言,小姑娘蓦然抬头,一双灿若星子的瞳眸璀璨生辉,令陈何遇一怔,再仔细看她,会发现她的五官异常精致,只是由于营养不良,以及邋邋遢遢,减色了不少。

“可,可以吗?”

陈何遇笑了笑,拍拍她肩膀,站起身,“可你们来路不明,我不能收留你们?”

“我叫倾儿,我仆人叫骆凇,我们不是来路不明的人。”

“你父母是谁?”

倾儿摇头,叔叔告诫过她,若想活命,绝不许向外透露自己的身世。

这时,车夫颠颠跑过来,“主子……”

咦,车夫疑惑,主子身边的小鬼是谁啊?

陈何遇没有解释,而是吩咐道:“去为这位姑娘寻一户可靠人家暂住。”

“这……”车夫寻摸一圈,指了指麦田方向,“小的这就去跟当地村民打听打听,哪户人家适合收留小姑娘。”

“嗯。”陈何遇话音刚落,衣袂被人小力道扯了一下,他转头看去,倾儿正用一双水汪汪的水杏眼盯着他。

“大哥哥,你不收留我们?”

陈何遇笑道:“以后有困难,可以去陈鼎记找我,我请你吃烧鸡。”

稍许,车夫领着一对老夫妻走来,陈何遇稍作打听,命车夫付给他们一笔银子,便登上马车准备启程。

当土路上留下两排长长的车辙时,妇人伸手想要摸摸倾儿的头,一旁的骆凇突然冲上来,拨开妇人的手臂,拉着倾儿直奔马车而去,田野间随即传来一道道急切的呼喊声,来子骆凇。

“陈公子等等,我有话说……”

后来,骆凇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打动了陈何遇,再后来,陈何遇入宫做御厨,骆凇也随之入宫,只不过做了宦官。

——光阴似箭——

潺潺溪流,汇入骆府后院的碧潭,粼粼潭水上,光影浮动,映出倒垂杨柳和几朵云,余晖拨开云雾,斜照潭边木屋,木屋的窗棂翕动不止,摇摆间抖落一层浮尘。

透过窗缝,隐约可见屋内光景,骆凇仰靠摇椅,身披貂氅,倾儿正趴伏在他身上沉沉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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