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气又急、又惊又怒的他啪地拍了下案几,站了起来。
柳绰是个恪守礼法的人,从他明知大儿媳常常私揩柳府中馈油水也睁只眼闭只眼可以看出,他还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大面上过得去就行。胡氏虽然小气计较,但该做的都做了,也算尽到了长子长媳的责任。
一直以为,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外孙女,也不会让人失望,万万想不到,其会在短短半载时间里对一个纨绔剖明心意。可在他看来就刚才苏世子所言,实在一枚无耻、厚颜、狡诈……的纨绔啊!
若是换了和自己无关的人事,柳绰早就设法避开了,赶上身份地位不如,还要略施小惩一番,偏偏这苏世子身份尊贵,还考中探花,又巧舌如簧,占尽上峰——真真让人窝火。
就算为了即将去京都参加春闱的亲孙儿,除非失心疯了,或者避无可避,柳绰没有冲动到会当真惹恼这位世子……柳府未来开不得玩笑。
所以现在的他只觉得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对劲的!
他不忍心就真的不管外孙女,觉得还是要挽救一下,不能在苏世子那边下手,那就在外孙女这边“锄草”。
叶凤泠此刻满心慌乱,来不及注意外祖父神色,她只想到了那些名门贵女的明枪暗箭,直到外祖父出声提醒,才陡然惊醒,是的,苏国公府很大可能是不愿娶她进门的,不然苏牧野也不会突然想到送她回来这么一出。
能劳动苏牧野在纷繁国事中挤出时间跑一趟苏北,本身就说明了京都数位上位者的态度。脑子里又冒出来蒋若若的态度和话……只怕……只怕蒋若若真的就是苏国公府相中的世子夫人!
叶凤泠默默自蒲团上站立起来,用衣袖抹去眼角溢出的眼泪,面罩冰霜,挺拔的腰杆如同冬色淡远的山峦。
柳绰怔怔。
室内安静温暖,只听得到隐隐约约的走动之声,那是下人们在准备晚食。
风牵裙带,长眉连娟,叶凤泠沉着眼抬起头,凝视着柳绰,低声轻语:“外祖父,你容我好好想想。你放心,我不会一叶障目、也不会无头无脑。但……我得……好好想想……”
光线暗淡下来,白日最后的一缕光辉打在贴靠于墙的书架上,将密密麻麻的书卷映出斑驳乱影,折射着香炉中飘出的袅绕淡香,顷刻遣退晚景凉白之色。
柳绰不忍外孙女伤心,但又不想她蹉跎悔恨半生,更怕她有性命之忧,沉声道:“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阿泠,除了苏世子,除了皇家,其他任何世家,我都不会如此忧心。”
叶凤泠垂下的头轻轻点了点。
吃晚食时,柳府男女分桌开宴。
男子那边如何,叶凤泠没有心情关注,她一个人拿着筷著,食不知味,微低眉眼盘算心事。
柳府的三位女娘子全部陪坐在侧,纨娘一向随心所欲,不太懂规矩,惹得柳府大小姐,夫死归家寡居的柳贤华频频侧目。
柳二小姐柳直影翘着手指,使劲伸长脖子,妄图透过屏风,看清苏世子的俊俏身影。她早订了亲,就是苏北城的一家读书人,夫婿今年也要跟着两位堂兄远赴京都参加春闱。即便如此,听说驰名国朝的“苏美人”来了,还是禁不住小鹿乱撞。
贴着叶凤泠坐的是被她冠以“唠叨”二字的柳三小姐柳言姿,二舅舅唯一的闺女,去年已经及笄,可婚事一直定不下来。柳三小姐的婚事有点低不成高不就,父兄无功名傍身,也没有银子,柳府一直是大房当家执掌祖产铺面,二房就是像影子的存在。再加上柳二老爷夫妇寡言少语、与世无争,二房不仅在柳府,在苏北城都仿佛透明隐形一般。
可谁也不明白,爹娘是据嘴的葫芦,怎么唯一的闺女却话痨,总在叽叽咕咕,都说,柳家二房父母子女五口的话都快让柳言姿一个人说完了。
“阿泠,苏世子私底下会同你开玩笑么?”柳言姿一面夹金黄笋鮓吃,一面捅咕叶凤泠。叶凤泠在柳府时,一向同她玩的最好,这么大事怎么能不写信告诉她呢,太不够意思了。
叶凤泠一声不吭地进食,默默品味只能在苏北尝到的金黄笋鮓,不理睬。
“喂,回魂了!怎么回事,去一趟京都,半点儿灵性都没了?”柳言姿示意月麟给叶凤泠夹些鲜蔬。
“人家哪里是没灵性,分明是做回伯爵府的小姐后,不惜得跟咱们说话了,哼。”柳二小姐语气含酸。
柳言姿蹙眉反驳:“别拿你的想法揣测别人。阿泠才不是。肯定是路上太累了。快吃,吃完赶紧去睡,等明天再和我们玩。”
柳二小姐冷冷扫了一眼端坐着机械吃菜的叶凤泠,撇撇嘴没再呛声。
柳大小姐意外地望了一眼叶凤泠,视线飘动,最后落在了立于她身后的柔兆身上。
柔兆对柳府诸人自称是叶凤泠身边丫鬟,可在柳大小姐看来,哪家丫鬟会板着脸、垂着头动也不动,丝毫没有伺候人的自觉。难道说叶府的丫鬟都比柳府的丫鬟高人一等么?
杯匙脆声如珠,发出叮叮碰撞,女子席面上五彩纷纭倚叠如山,叶凤泠极快将晚食对付下腹,起身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