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谪仙图2.0(1 / 2)


鳞漆这个名字是安逸起的,取自一种红腹蝴蝶的翅膀,辅以胶液等材料研磨成汁后有漆的光亮,所以取名“鳞漆”。

郁泱:“他本意在提炼一种颜料,而后才知道有毒。鳞漆质地细腻莹润,用来描点绎唇再合适不过,像唇上覆盖一层糖一样。除了他和与他相干的人,不会有人知道是什么毒,所以你们查不到。”

《色染集》算不上一本书,是安逸制作颜料的日记。安逸第一好玩女人,其次好玩颜料。世间的颜色不下千万,每发现一种颜色的制法他都能亢奋好几天。由于有这门子爱好,他还结交了一群道士,专门收集炼丹用剩的残渣。

这本日记至今还扔在翰林院书库的一个角落里,无人问津。

若不是郁泱提起,许沿还无从考证,本想通过审问安逸得到答案,这会倒省事了。

陈酉反对道:“即便毒是安逸调的,也是他用在画上的。可班姝为什么会抹在唇上?这里面还有原因。”

郁泱:“班姝有个怪癖:借画上的美为己用。她寝房挂有四美图,其中西施及贵妃像少了些粉黛。这幅《谪仙图》若是原封不动的话,上面的唇染不应该那么浅,安逸不会把女人的唇画得那么糟糕。班姝唇上的胭脂应是从这幅画上刮下的。”

众人再往画像细看,发现班姝的唇果然有瑕疵,染色不均,好似有人在墨水未干时挑弄过,与她身后的荷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花瓣着墨尚且细致均匀,何况是女主人的唇呢。

许沿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西子最美眉尖若蹙,贵妃最美两颊生红,凡懂四美的画师定不忘着重刻画各美的特点。而班姝房中的西施像淡了眉黛,似有人用湿棉一点一点的晕了下来,贵妃像则淡了脸上的胭脂。倒是貂蝉及昭君像完好,这一点难明白。”

郁泱:“你若见过班姝,就知道她骨子里媚得像貂蝉,话说她还弹得一手好琵琶。见过班姝的人都道她集四美于一生,有过之而无不及,班府的老嬷说的,班姝每日会把四美图看上一个时辰,以好长相近。”

郁泱看了柳姑一眼,柳姑会意,补充道:“的确。小姐学过琵琶,还请过艺馆的妈妈们教媚姿。小姐爱美,所以很早就仿效四美了。但是小姐有没有晕画像上的墨,我尚不能知。”

郁泱肯定道:“她有晕了,并抹在了自己脸上。孟鸢叮嘱你们把班姝用过的东西烧了,想必把那些描唇晕墨的物件都烧了吧。若我没猜错,当初孟鸢搜查班姝的房间时,就发现了蘸有鳞漆的描唇笔。孟鸢,你最好从实招来,事已至此你也护不了安逸了。”

孟鸢体察到郁泱在步步相逼,眉头紧蹙,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武粼儿细思了一会,道:“我早听姐妹们说过班姝有这个癖好,只当她们是拿她开玩笑罢。不想…真有这档事。”

差役不解道:“难道班小姐也懂得用火把鳞漆融化以便于取用?”

许沿:“当时是大暑天,鳞漆是自然化了。”

班夫人心口一抽,两眼一蒙晕了过去,万万没想到女儿的死因竟然是“自杀”。方常哭得愈发厉害起来,差役递给他一块手帕,令他捂住嘴。

陈酉故作轻描淡写道:“所以安逸无心害她,她却有心抹了毒脂,不慎吞食丧了命。郁大人,这可怎么断?”

许沿眼神飘忽了一瞬,点点头,又不敢苟同道:“如果安逸有心呢?”

陈酉:“怎说?”

许沿:“这个问题不明显吗?安逸既然画出班姝肖像,说明他见过班姝。明知鳞漆有毒,他却执意以毒为墨。纵是送画,却不直接登门,而是通过修云寺转送到班府,然后销声匿迹。这里面,还疑云重重呐。”

郁泱重新坐定,冷静旁观。陈酉有些按捺不住:“甭拐弯抹角,赶紧把安逸拖上来对质。”

许沿不急召安逸,审问程序若乱了,一些问题会淡化下去。然而还没来得及阻止,刑部就把莫追拖了上来。

莫追有点畏惧地打量堂上的人,概不认识,但无论是谁都他么俊俏。在牢的时候便听到说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及驸马大驾光临,三人都是翰林七贤,这会儿见了,果然不同凡响,不愧是帝都的读书人。坐在阶上的那位最一表人才,挺鼻薄唇、剑眉星眸,应该是驸马了,眼前穿着威严的两人,应该是许沿和陈酉,而身旁垂头丧气的小哥,乍一看也颇为俊朗,不知是谁。若不是铐着枷锁,莫追还以为自己到了哪家书院。

莫追被押上公堂,丁鹭自然要跟过来,偷偷摸摸的站在堂外。

莫追老实巴交地磕头道:“见过各位太爷。”

观察了莫追两天,几人也明白他脑子出了问题。换做往常,安逸会给他们磕头才怪。陈酉一干人有点发虚,哪受得起他拜,好歹鹿都一枝花。

郁泱:“你站起来说话。”

“哦。”莫追愣愣地站起来,不用跪说明问题不大。

安逸的性格陈酉是清楚的,要么不正经说话,一旦正经绝不扯谎。便开门见山道:“这幅《谪仙图》是你画的吗。”

画是安逸亲笔已不可否认,陈酉多此一问不过是客套的过审而已。

莫追诚恳答道:“不是。”

堂内忽的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汇集到他身上。他本来还挺自然的,这会被盯得发慌,迷糊起来,吞吞吐吐道:“不是吗?”

陈酉:“除了你,谁能妙致毫巅、一笔传神?”

莫追觉莫名其妙,耿直道:“那你们应该拷问安啥玩意去,你们不正逮捕他吗,还没逮住呐?听说他杀人了?他肯定杀人了,那德行迟早要杀人。”

陈酉千言万语被塞在喉,更觉莫名其妙:“难道你不是?”

嗯?!

莫追顿时明白过来,原来他们跟那个丁鹭一样误把他当成安逸了!“大人明鉴,我不是安逸!我脸上没有毒疮!”

陈酉一把捏住莫追的脸:“少跟我装,你脸上何曾有过疮。”

“没有?那也不是我呀。误会,都是误会!我这是眼疾,治好了就不红了,不是天生的,跟安逸不一样!”莫追手脚并用地解释。

许沿暂作旁观,坐回到位子上。孟鸢撇过头去,没脸看。只郁泱还能矜持的正襟危坐。

陈酉换两手捏住莫追的脸:“你还作?”

脸疼!

莫追很想咆哮,又不敢,婉约道:“大人大人,公堂上呢,人在看。”

陈酉:“你还知道人在看?赶紧招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莫追:“可我真的不是安逸。您们随便传个街坊来问,他们都能证明。”

案子涉及骆城双绝,又扯上了“国民闺宝”,还有一干风流倜傥的中央大臣压场,自然引得万人空巷。府衙外堵满吃瓜群众,水泄不通。幸好府堂和大门之间有道隔墙,挡住了外面的视线。

许沿:“传个人问问无妨,看他这些年都做些什么。”

差役到门外挑了几个认识莫追的人,带了进来。

莫追看到傅讥、师叔、三娘和老板娘来了,喜出望外,这下他可清白了。

傅讥上来先是瞪了莫追一眼,恼他终于闯祸了,而后才证明道:“他叫莫追,法号圆季,原在修云寺带发修行,是个和尚。”

陈酉一听眉毛夸张的扬起,如五雷轰顶,不自觉拔高了音调,近乎咆哮道:“什嘛!和尚?”

陈酉的反应令傅讥错愕,憨憨地点头确认:“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和尚!哈哈哈,还圆寂!怎不叫涅槃呢!”陈酉忙不顾扶住一旁的差役,捧腹痛笑,快哭了。“亏你做得出!哈哈哈,不行了,我要歇歇。”

傅讥一伙人麻木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搓。

孟鸢紧紧抿住唇,许沿背过身去面壁,全身微抖。

只有郁泱不苟言笑,俨乎其然的走到正案前敲响惊堂木:“肃静!”

陈酉一干人连忙收拾面容,变回一本正经,但从他们抽搐的脸部肌肉依旧能看出他们正在艰难地忍受着什么。

陈酉:“安逸呀安逸,我真是低估了你。只有我想不到没有你做不到啊。”

莫追冤枉得快崩溃了:“可我不是安逸!”

傅讥忙为他辩护:“圆季他真的不是安逸,不但不是安逸还十分憎恨安逸。曾扬言说如果遇到安逸,非得把他暴打一顿。”

不行了,陈酉连忙掐住自己一块肉:“想不到你还有自虐倾向。”

丁鹭举手从堂外冲进来,扯开了莫追的上衣领,露出了红色的里衣。“我证明他不是,且不说他不认得我,安逸能穿成这猴样?这审美,跟个花姑娘似的。”

莫追:……

郁泱:……

安逸穿衣一贯两种风格,要么素白要么素黑,何曾穿过这种里红外黄、外焦里嫩?

莫追人品虽然单纯,但绝不痴傻,连忙道:“花姑娘怎么了,我乐意这样穿,你管得着么。”

丁鹭恶意举报道:“他还喜欢一个叫三娘的女人,听说是个厨子!你们觉得安逸会喜欢厨娘吗?”

莫追顿时炸毛了,一把扑过去捂住丁鹭的嘴。那天看他给自己送吃的份上才跟他说起这件初恋,这会儿怎拿出来说,到底是他的私事跟案子无关。最重要的是三娘还在一旁看着!

“厨娘!”陈酉一副会悟的模样,哪怕郁泱要贬他官职他也认了,总之今天控制不住。“快快传来,好让我瞅瞅!”

罗三娘尴尬地站了出来,莫追背过身去抱头蹲在了一旁。

“奴家叫三娘,在八仙楼当厨子,不知莫兄弟是不是指别人?”

三娘长得浑圆,声音也厚实,长相憨态可掬,面带油光,穿着朴素,身携柴米油盐之味。皮肤白皙细腻,想是常日在厨房里呆,蒸汽熏出好肤质来。当然,亮点是拥有一副大胸。

老板娘捂嘴笑了起来:“自然是指你了,还能有谁。剪烛呀,你有这份心早跟我说嘛,我也可帮你撮合撮合你说是不。”

“俾直,你可以哈!”陈酉并非笑三娘资质平平,而是笑安逸越来越接地气,曾经那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浪劲儿彻底灰飞烟灭了。

陈酉使劲儿把莫追架起来,莫追却死死往地面钻,耳根都红透了,捂住脸的手怎么都拔不开。陈酉拿他没法,拍了他一巴掌:“怎变得扭扭捏捏了,喜欢人家就霸王硬上弓,躲什么躲。喏,骆城父母官在场,叫他给你做个主!”

一场人命案的审堂,画风彻彻底底歪了。

“肃静!”郁泱再次磕响惊堂木。

莫追一个起身将陈酉撞倒,脸色十分难堪,气得红彤彤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儿,推开差役冲了出府堂,跑回了监牢把自个锁在牢房里,钻进了蒿草堆。

差役跟着莫追,见莫追“乖觉”,跑回府堂禀报:“大人,莫追把自己锁在牢房里了。”

何曾见过安逸在女人面前发怂,还怂成这副模样。

许沿忍不住了:“这回估摸是真爱了。”

孟鸢:“臊得像个雏儿。”

郁泱拿起惊堂木就往堂下砸,咬牙道:“你们三个作死的东西,罚俸一年。休堂!”

孟鸢:陛下我错了!

许沿:我只说了一句!

陈酉:拿去!

各人各自去休息,陈酉急不住地跑回寝房,趴在床上放浪形骸的痛笑了一场。

郁泱转去牢房,默不作声地站立在门外,目定莫追高撅屁股、头扎进草堆的蠢样,片刻后道:“拿些午膳给他。”

“是。”

牢头识时务的拿来几碟精致的小菜,扣响牢门:“莫追,吃饭了。”

莫追一动不动。

牢头:“吃饭了!听见没有?”

“不吃!”语气抱怨,拒绝得大义凛然,没有丝毫犹豫。

郁泱眼帘微合,余光泛着寒气。居然连东西都不吃了,有那么难受吗?

牢头只好将饭菜搁在那里。郁泱对牢头道:“待会跟他说已经罢走了罗三娘,收拾收拾,好上公堂。”

“是。”

郁泱从侧门回到府堂,其他人还没到场,便吩咐侍从去传唤,然后坐在椅子上喝起闲茶,听见几人在堂外聊天。

老板娘口无遮拦,又说又笑:“喜事呐,三娘你何苦愁眉苦脸呢!你俩什么时候开始暗送秋波的?”

罗三娘的声音显然不自在:“你别拿我开玩笑了,我待莫追只如兄弟,从没有过非分之想,我寡妇一个,年纪又比他长。传出去不好听,还是别提了。你问傅讥,我待他俩都是清白的。”

傅讥诚实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莫哥他…是有点喜欢三娘,三娘你别误会,你待我俩好,莫哥心也直,谁待他好他就喜欢谁。改日你凶他一凶,兴许他就收心了。”

“放心吧!”丁鹭宽慰寡妇道,“莫追不是喜欢你,是喜欢你的厨艺,傻不拉几的都不知道自己想些什么,还以为是男女之情呢。莫追这人好吃,从小又没娘,恋母情节有点严重,三娘你长相慈眉善目,常日里又关照他,胸还壮实,母性特征凸出,他顶多想枕在你怀里睡觉而已。事情不大。”

“你这人,说话怎那么俗!”罗三娘既恼火又宽心,“幸好是这样,不然以后还不知咋处。”

郁泱面上从容不惊,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傅讥好奇:“诶诶诶,你怎么知道莫哥他没娘?你认识他?”

丁鹭笑了笑:“老板娘,你们店捡到宝了,他就是安逸。”

“他?”老板娘将信将疑,“他若是安俾直就不用来我店里打杂了,画幅画就能腰缠万贯,还会嫌我给的月钱少吗?”

丁鹭调侃起来:“我瞅你长得不赖,说不定他想把你弄到手呢。他撩女人的手段五花八门,多了去了。小心点好,别上勾了。”

“用不着讨好我,他若真是安大官人,我倒贴来追他。”

郁泱面上虽从容不惊。但天子恼了,日头乖觉的躲进云层,周遭应情的阴冷下来。

一群鱼唇的人来还毫不自知的在天底下肆无忌惮的畅所欲言。

“你不嫌他好过无数女人?”

“哎呀,迁客骚人哪个没有点风流韵事。他肯娶我,我就嫁!”

“你不怕休?”

“易求无价宝,难睡秦淮卿。有什么好怕的,机不可失。”

轰!天边突然一阵雷鸣。

“青天白日的怎打起汉雷来了?”

傅讥悟了!道:“阿弥陀佛,举头三尺有我佛,非礼勿言!话说回来,方才你还说莫哥不是安逸,这会又说是了。不怕知府老爷定你个藐视公堂罪?”

丁鹭:“醉翁之意不在酒。你也看到了,几位大人压根没考虑你们的证词,笃定了莫追就是安逸。我称他不是,是想看看几位大人的反应。”

大臣陆续来齐,案子继续开审。莫追被拎了上来,老老实实的跪着,一副任人宰割、生无可恋的失魂模样,目光呆滞。

因为方才的笑场,许沿这会想一本正经都自觉虚伪,牵强地咳了咳嗽,威风堂堂地执起卷宗,装模作样道:“莫追是吧?本官问你,你见过班姝吗?”

人证物证惧有,莫追不仅见过班姝,还厚颜无耻的纠缠过!

然而莫追只是摆头,一言不发。

许沿:“那这幅画你见过吗?”

莫追点头。

许沿:“这幅画是哪来的?”

莫追摇头。

陈酉恨铁不成钢道:“说话啊,不就是表白了,你至于吗?”

傅讥疑惑地看了看莫追,认为知而不言不妥。反正没做亏心事,怕什么鬼敲门,坦诚道:“我和莫哥见过班姝的。那天我和莫哥一齐下山化缘,到过班府。记得莫哥还说班小姐的唇脂不好看,班小姐恼了,把我们轰了出来。对了,莫哥脑子不好使,有时候做过的事都不记得。估计…”傅讥拽了拽莫追,“你是不是又忘了?”

莫追两眼一闭,仰瘫在地上:“人是我杀的,结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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