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到了场,倒是还有一位奚大人,虽是五品上倒也过来了,不过看着他与杨珧杨骏那样亲近的缘故,也就不奇怪了。
毕竟是杨氏家臣,是当年为他砍尽洛阳槐,亲自为陛下请来的谋士,又是自家后生的老师,自然不能以普通的官阶来看。
“昨夜储秀宫…”
“真不是我。”奚绍走在萧衷身后侧,听他道,“虽然琅寰堂的柱子是我让石堪去砍的,但储秀宫真不是我烧的。”
看样子萧衷也不愿意多聊,奚绍也便不问。
他们已行完祭祀礼仪,正和宗室亲王爬山上峻阳陵,祭拜先帝。
“陛下信得过石堪?”奚绍问他。
萧衷点了点头,“你说的话我都记着,但他其实只是一个太过聪明的孩子。时局害人,也算是我对不起百姓。”
奚绍愣了愣,历来的皇帝若论头脑政绩,萧衷排不上号,但论心性纯良,眼前这人当真心善。他垂下头,心道,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奚绍,你看。”眼前的人分开枝茬,指了指山下。
日头正盛,云蒸雾蔼之下,一方围城坐落在洛阳以外的西北角,四面高墙,城小而固,覆盖着金色的砖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是金墉城,又叫阿斗城。”萧衷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奚绍,奚绍的身后是秦王萧柬,赵王萧伦,和汝南王萧亮与各位的随侍,皆是宗室。
“你知道么?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有两个地方最安全。”他看着山下的那座城,眼光迷离,“坟墓,或金墉。”
自魏起,金墉城便是关押废帝,后及宗室之囚牢。奚绍顺着萧衷的手望去,有些不解。
“不过现在对我来说还有一个地方…”萧衷自顾自的说,“奚卿,你。”
奚绍抬眼去看,只见他的面容已覆上一层薄辉,瞧不真切,耳边突然传来山下的声音,是石堪的。
“陛下!洛阳城守来报,楚王萧玮已经进城,前来奔丧。”
众宗室纷纷望向萧衷,只见刚刚迷离悲伤的他突然归于平静,如以往一样天真又纯粹,就像没有一丝烦恼。只有奚绍知道,那不是他。
“五弟回来了!皇兄,皇叔可要去北郊接一接彦度?”
“不如也叫上六弟,他也许久未见亲哥了。”秦王萧柬指了指不远处的石陵,正巧萧乂也走了过来。
长沙王萧乂面容肃静,沉稳了许多,他看了一眼萧衷身侧的奚绍,道,“我在这儿等五哥就好,兄长皇叔自便。”
各路藩王已从近路去迎接萧玮,萧衷奚绍二人则跟着萧乂先行祭拜,半晌,见着萧衷奚绍旁若无人的谈天说地,萧乂是忍不住了:
“我这五哥性子乖戾张扬,平生最看不起文人,皇兄确定要带着奚大人?”
奚绍也察觉了不妥,如今上山的除了仆人随侍都是宗室,他一外臣在场的确不妥,谁知萧衷理所应当,“奚卿是自己人,六弟莫见外。”
奚绍的嘴角扬了扬,萧乂无语,却也不似以往见着萧衷犯傻就冷嘲热讽了,只道,“行吧。”
“如今祭拜之礼都能携着外臣在场,也难怪这朝堂外戚当权了。”
萧玮一身骑装软甲未卸,跟着几个萧家人就过来了。
此言刻薄,即骂了外戚逾越,也骂了萧衷眼瞎。闻言萧伦跟在侄子身后狠狠的望了一眼奚绍,萧柬无声的站远了些,沉讷不语,萧亮笑着打了个哈哈:
“奚大人博闻强识,纯良高洁,彦度你可别一杆子打死一船人。”
因为领兵在外的缘故,萧玮的轮廓要粗糙许多,此刻冷冷的盯着奚绍,将利剑抽出往沙地上一插,烟尘四起。
“不过是文人惯用的纸上谈兵的伎俩,陛下若是要学赵王让这等货色登堂入室,岂不是要让我晋国将士心寒?”
这萧玮说话太不留情面,众人都不在开口,场面僵持,萧衷看上去如往常一样听不出好赖话,并未生气,却是往奚绍身前站了站。
“听闻羊大将军卸甲回京之后,荆州流民作乱,不堪其扰。楚王能在此时回京奔丧,想必是已有应对之策了?”
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想不到这奚绍看上去文文弱弱,说话是个这么毒舌的。他这句话既说萧玮没羊祜能控制局面,又说他这节骨眼急着回京,居心叵测。
萧衷侧眼看了看身后的人,只见他也正望着自己,微微点头,示意安心。
萧玮如同被戳中心事一般,脸色一变,语气却更不饶人,“本王率兵重镇荆州,真刀真枪应对着,可不比槐蕊公子几句嘴上功夫便宜。”
奚绍不和他争文人武将之别,只静静陈述,“殿下以羊将军旧法为主阵,不错。但以为救援的东西拐阵不对。此阵兵力数目需量大而密之数为之,但南方不似北方,地势复杂,有冲散兵马之势。援阵不成,殿下南剿失利,就没有想过缘由?”
此话一出,萧玮的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心里暗骂荆州的事这人怎么说起来就跟家里后院一样熟。
在座的都是萧家人,也不好责备自己兄弟孩子些什么,倒是萧衷十分贴心的来了一句:
“五弟,南剿失利怎么也不回报说一声?朕也好派兵相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