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乘风忽然用自己的双手比了个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对上管生那双漆黑明亮,明明没有任何情绪波澜但就是能牵动人情绪的眼睛,定定地开口,直截了当地表达他此时此刻最真实的感受:“你这双眼睛,可真讨厌。”
这双眼睛看得他心虚。
这双眼睛讨厌得就好像医院里的无影灯,光线布满空间里的每一立方厘米,让阴影从任何一个角度从无处躲藏。
有那么一秒,许乘风恨不得拆下管生的眼睛,往里看进去,这个人眼睛背后会藏着这样的灵魂,这双眼睛背后究竟藏匿着怎样真实的心情。
是表面风轻云淡,内心怨恨自己丢下他不管?还是轻描淡写地甚至在看他狼狈的愧疚之心?尚且九岁的许乘风其实并不能真的用言语来概括这些情绪。他只是单纯觉得恼羞成怒,单纯觉得不爽。
明明他做什么都可以。
他是少爷。他理所应当作什么都可以。
……
一路无话。许乘风玩了一路的游戏,也不知道在玩什么游戏,简而言之就是频频败北,加之他脸上藏不住事,一看就是情绪不对。
一直到许家。
许乘风在外头吃过饭,管生从中午到晚上一顿饭也没吃上。刘管家自然心里有数,让厨房帮忙安排了简单的晚餐,嘱咐管生先吃饭。
管生同刘管家说:“我先把书包放上楼,和少爷说一声,再过来。”
“那也行。”刘管家说。
管生把书包放回二楼的书房,许乘风正坐在卧室那张他独有的沙发上,维持着一个唯我独尊的姿势打游戏。
管生心知自己最后那四个字“也等你的”像个□□包一样扔在许乘风身上,灼烧着许乘风的情绪。于是主动同他说:“我先去吃个饭。少爷。”
久久没回应。
管生也就没有走。
许乘风忽地就摔下手机,啪地砸在沙发上,力道过大,那手机砸在沙发面上还网上弹了十余公分,他腾地从沙发上窜起来,“你怪我扔下你是不是?你心里有怨言是不是?什么也等你的,那你就直说好你怨我没带你一起出去耍把你扔下不就得了!我不是说了,你什么事情都不许向我隐瞒,你怪我有种就直说啊,知道自己没资格说这种话,故意搞毛我情绪是吧?你也不想想,你配不配?”
管生很安静,尤其是那一双细长的眼睛,毫无掩饰地透出油盐不进无喜无悲无怨无恨的情绪,冷酷得毫无人情味,“我没有怨言。”
他是真的没有怨言,他只是单纯想让许乘风愧疚而已。
许乘风看着管生平静的眼睛,总觉得这双眼睛就像是把自己暴晒在烈日之下,照得他越发作没有必要的心虚,他炸毛地吼,“你是我谁啊,我去哪里还要向你通报?许南川都不知道我每天都跟谁玩去哪里野。你不就是我管家么,难道我去哪里还都要带上你,都要和你讲一声?那我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我找来管家是我支配他,是他服从我,而不是找个管家来让我烦的!”
管生深以为然,依旧是清明,冷静,没有任何一丝情绪起伏的眼神,“我知道。所以我觉得我等在那里合情合理。这是我应该做的。少爷,我一句怨言都没有说过。”
许乘风却抓着那四个让他起情绪波澜的字不放,“那你说也等你的,还说两遍是什么意思?嗯?你不就是想让我知道,我让你等了这么久么?我告诉你,管生,我让你等一天是等,等两天是等,等三百五六天都是等!”
管生纠正他,“是三百六五天。”
“你他妈有毛病啊!”
许乘风快步走过去,一把抓住管生的衣领子,他耐性很有限,脾气是只大不小,他死死盯着管生的眼睛,再一次生出邪恶的念想,真恨不得抠出来那双眼睛往里面看进去,好发现这人平静的眼神之下到底都藏了些什么东西,好发现这人是不是故意让他心理不舒服:“我是你少爷,我要你怎样你就老老实实怎样,你懂么?”
管生直视许乘风的眼睛,“我明白的。”
“不,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是,你不能用这些小气吧啦暗戳戳阴阳怪气我,明白么?我做什么你必须绝对服从,绝对支持,绝对理解,绝对尊重。你不能有任何多余的想法,不能有任何没有必要的自尊和心计,也不能对我打感情牌。你不是我的朋友,我不需要对你的感情负责。我们之间,只有你对我负责。”
静了静。
许乘风强势地补充,好像只有这种绝对的强势才能一点点抹平他内心里微妙的不平衡,微妙的情感愧疚,他撅着管生的眼睛,一瞬不瞬,不想漏掉管生眼底的任何波澜,“因为我是你的主宰者。我是你的独|裁者。你归我,我不归你。我们之间,永远都不平等。”
管生的眼睛庶几闪了闪,那日刘管家的话似乎犹言在耳,“他是我的少爷,也是你的少爷。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到时候在学校,都是少爷。”
今日这一浅浅的报复,就好像是他在一个早就注定的命运之中微不足道的挣扎。无论是许乘风还是刘管家,都无不在证明,他的反抗和挣扎,毫无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