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恶战至晚方歇,长枫军反败为胜,牛大茹被谢景洲一刀砍中后背,负伤而逃。
若说萧纵北这辈子除了萧凌辰这个讨债鬼之外,还有谁最碍他的眼,莫过于谢宝瓒了。
澶州的战场上,遍布着尸山血海,烧得熊熊的烈火舔着旗杆苟延残喘,一双双没有瞑目的眼睛朝同一个方向瞪着,萧纵北的目光扫过全场,似乎与每一双眼睛都对视了一遍,一个个怨灵升起来在质问,为什么会这样?
连质问,都质问不出具体的内容来,多少人一生怕是都弄不明白,为什么要上战场?是为了什么而打仗,不是他们不愿意想,而是想了也没用。
到底是当个明白人幸福,还是做个糊涂鬼轻松?连神仙都给不了答案。
死的人,已经渐渐地化作黄土一抔,而活着的人还有资格恨,咬牙切齿,想尽办法把仇人碎尸万段!
谢景棠兄弟收拾残兵,打扫战场,退居澶州城内,与站在黄土堆上的萧纵北遥遥相望。黄春被带了上来,后面跟着谢景洲,追了过来,“哥,黄大侠是妹妹派来的人。”
“谢将军说笑了,在下一个小人物,哪里当得起‘大侠’?”
黄春其貌不扬,是那种丢在人群堆里,长三只眼睛都很难注意到的人。但这人在战场上的勇猛,谢景棠亲眼所见。这样一个人其实是有大将之才的,仅凭手下一两百人,居然打出了两万人的气势,不但将燕军的粮草烧光,还能迂回到战场背面,将谢家兄弟的眷属全部转移。
若说谢景棠之前还怀疑黄春此举的目的,有什么企图的话,现在听说是谢宝瓒派来的人,他打消了疑虑,一揖到底,“活命之恩,请受在下一拜,将来若黄先生有何差遣,我谢家兄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黄春朝旁边一让,摆摆手,“将军言重?了,二位将军也是为国为民,在下奉阁主之命襄助将军,同样是为了大义,这种局面,在下相信但凡有能力的人都会义不容辞,在下怎能受将军的礼?”
这天底下有能力的人多了去了,为何偏偏是谢宝瓒出这个面呢?谢景洲心里喜滋滋的,妹妹派人来帮忙,他受了,心中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反而对妹妹有这个本事而与有荣焉。
谢景棠却想得多一些,谢翃当年将妹妹抱回来,其用意,这么多年,别人不知道,他身为谢家长子,将来继承家业的人,早就知道了。是以,这么多年,他一面怜惜这个妹妹,难免对她偏疼一些,一面也在想办法,如何将她从京城这个漩涡里摘出来。
谢家还轮不到谢景棠当家,他当年离开京城,不愿意接手枫山书院,也是不屑于这种阴谋诡谲的做法,想挣一份堂堂正正的功劳以安身立命,在父亲跟前多一份话语权,将来能够好生安置妹妹。
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走到那一天,在最危急的时候,反而是妹妹救了他们。
“黄先生知道京城那边的情况吗?”
黄春也不知道,他是一个月前得到京城那边的指令,安排他筹集人,关键时候一定要想办法保证谢家兄弟及其眷属的安全。阁主好似知道,谢家兄弟一定会陷入这种困局之中,提前将萧家囤积粮食的地方告诉他们,黄春便安排高手从山外挖了一条地道,穿过了一个座山,直达粮草囤积之地。
黄春等人原本是想将粮草搬空,一来风险很大,二来时间也来不及了,最后只好一把火烧了了事。
而谢家家眷的事,黄春也是提前安排人进城,燕军突破长枫军防线围城之前,黄春便提前一步将谢家眷属移走,并疏散了部分百姓。萧家围城,目的在于谢家人,一些不愿意走的人,对萧家来说意义不大,萧家也不是异族,屠城对他们而言,百害而无一利,因此,不愿走的百姓,并无风险。
当夜,谢景棠忙于整军守关,谢景洲直奔京城。黄春虽然带人离开,但他并没有远离澶州,而是留在附近,时刻关注着战局。
萧纵北气势如虹而来,身负重?伤而归,整兵十五万,不但没有将谢家兄弟收入囊中,反而烧了粮草,被徐拓带走了两万人,牛大茹被人抬回来,总共带回来的人马不到四万,还连带上了伤病残将。
谢宝瓒满脸都是血,一双眼睛黑黝黝的,紧抿着唇,面无表情地看着被抬到城楼下的昭武帝,冯时被押着,一身狼狈,不复朝堂上攻讦政敌时的意气风发。
赵昭双手扶着城墙,他不知道此时应该用什么表情,应该流两滴眼泪还是应该正义凛然地为了全城百姓不顾他父皇的死活。
“太子殿下,臣也不为难殿下,只要交出明宪郡主,殿下退居长江以南,臣就把皇上送还给殿下。”徐至连看都不看被五花大绑的徐缚,徐缚气得大骂,“逆子,你?这个逆子,老夫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徐至大约是被骂烦了,才反呛了一句,“不是你这个老东西让我关键时刻便宜行事的吗?没有你?通风报信,我怎么知道冯大人会带着皇上转移?”
“你?……”徐缚气得两眼一闭,想晕过去,偏偏这时候还不适宜,他转而向太子解释,“太子殿下,臣冤枉啊!”
赵昭看够了谢宝瓒一张冷脸,问道,“郡主,你?的意思呢?”
“太子殿下,若臣女一命能够换回皇上平安,臣女愿往!”她说完,就准备下城楼,赵昭喊了一声,“慢着!”
谢宝瓒转过身来,赵昭解下了身上的佩剑递给谢宝瓒。谢宝瓒没有接,凉凉地看了一眼,梦里赵昭真的是因为怀疑她与人有染,而将她毒死的吗?
“殿下,我怕疼,这辈子都不可能自行了断,若殿下不放心,我下城楼的时候,殿下可以安排人动手。”谢宝瓒淡淡地说了一声,扭身就下了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