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扔掉毫笔起?身,气血上涌,怒道:“怎么回事?朕不?是让人看?住她吗?”
宫女伏在地上,颤声禀道:“荣姑姑说王府门禁森严,确定娘娘没有出府,可里里外外都?翻查过了,就是找不?到。”
萧煜顾不?得旁的,立即从龙案后绕出来,命人备车驾,他要出宫。
前些日子?音晚曾命人向萧煜递过信,说她想见一见父亲。
这是除了那句“谢陛下”之外,她唯一对他说的话,萧煜实在不?想答应,可还是答应了。
来递信的侍女说,自娘娘见过润公,整个人情绪都?不?对,整日里恍恍惚惚。
今晨她把侍女支到院子?里,让她们晒茉莉干花,说她要缝香囊。侍女依令而行,在院子?里晾晒了大半日的花,进去奉茶时,才发觉音晚不?见了。
萧煜越想越气,命人传召谢润,让他去淮王府候着。
传令的内侍骑快马而去,谢府又离淮王府不?远,待萧煜这边备齐王驾卤簿,与谢润几乎同?时抵达王府。
谢润也是满脸焦色,坚决不?承认是他拐带了音晚,并且要求萧煜立即派人找。
萧煜再三盘问王府护卫,确认音晚没有出府,必定还在府内。
他自把青狄和?花穗儿遣送回了谢府,另指了几个伶俐貌美的侍女给音晚,以做贴身差遣。音晚乖乖地收下,由她们照顾自己饮食起?居,却极少与她们说话。
是以,不?论萧煜如何盘问这几个贴身侍女,她们都?是一脸茫然,说不?出个子?丑寅午。
萧煜气得将手边茶瓯扔了出去,冷声质问谢润:“你都?跟晚晚说什?么了?”
谢润正敛眉沉思?,他了解音晚,她自小懂事孝顺,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绝不?会想不?开。
她一定是想清静清静,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去消化他告诉过她的陈年旧事。
想到这儿,谢润稍放下些心,随口道:“也没说什?么,就是把她的生母身份,以及关于兰亭遇袭的猜测告诉她罢了。”
萧煜当即火冒三丈:“你是不?是有毛病!你没事跟她说这些做什?么?”
谢润凉疏疏道:“臣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女儿一世?单纯快乐,若能选,必想将她护在怀里,挡住风雨侵袭,免受前尘旧怨之扰。可是行吗?陛下如此咄咄逼人,眼见女儿要投入宫廷深帷,若再继续懵懂无知下去,岂不?是要叫那深宫一口吞了?”
萧煜道:“朕会保护她。”
谢润不?再说什?么,只望着他,蓦得,讥诮地勾了勾唇,发出一丝冷笑。
萧煜一刻也和?他待不?下去,快走几步,绕过水榭廊亭,走到后院宽敞处,扬声喊:“晚晚,你在哪里?快出来。”
连喊了好?几声,庭院里静悄悄的,杳无回音。
望春实在看?不?下去,走上前来,低声建议:“要不?,让人把王府里的井掏一掏?”
萧煜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只觉闷雷灌耳,抬腿把望春踹开。
“晚晚,我?来了,有什?么话是不?能好?好?说的。你这样,可知我?有多担心?”萧煜揽着曳地袍袖来回踱步,边走边喊。
谢润叫他烦得不?行,喊了一声:“晚晚,是爹爹,爹爹来看?你了。”
话音刚落,便听一阵娇细嗓音自环湖山畔传过来。
“爹爹,我?在这儿。”
萧煜和?谢润循声找过去,见那磐山洞穴处,柳丝飞扬,虚虚掩映着窈窕倩影,音晚正坐在大石上,怀里抱着一幅卷轴,手边搁着白釉瓷盅。
这是灵璧石堆砌出来的假山,线条流畅浑圆,山石错落相叠,布局疏密有致。
音晚隐在山石间,微微后仰了身子?,神情甚是慵懒自得,不?时拿起?瓷盅啜一口。
萧煜从她手里夺过来,自己尝了尝,是甜如蜜的清酒,香醇滑口。
音晚也不?知喝了多少,脸颊浮出两团酡红,眼神迷离,含笑看?着他们:“你们都?太笨了,找不?到我?。”
萧煜疑心她是在借酒装醉,不?然,怎得任他喊破喉咙她都?不?肯出声,她爹只喊了一声她就出来了。
敢情是只怕她爹着急,不?怕他着急。
谢润上前把音晚从大石上拉起?来,心疼地问:“你跑到这里做什?么?”
音晚透出微醺之色,身子?晃悠悠,嗫嚅:“太吵了,我?想清静一会儿。”
萧煜想起?刚才荣姑姑跟他说,那些侍女里有几个年轻浮躁的,摆弄花叶时随口侃了一两句外面的光景,说道:“荆南高氏财大气粗,为了让自己姑娘在新帝面前一瞥惊鸿,特?意请人缝制了雀翎留仙裙,裾底缀满南海珍珠,行走时若姮娥仙姝,浮光流漾。”
萧煜将让她醋一醋的想法?抛诸脑后,去握住她的手,笃定道:“你别听旁人胡说,没有的事,我?正着人修缮昭阳殿,今天就带你进未央宫,以后我?们好?好?地过日子?,我?断不?会让旁的女人来烦你。”
音晚拂开他的手,往谢润身边靠一靠,皱眉:“不?。”
萧煜按捺下火气,耐着性子?与她说:“那你想怎么样?想一辈子?住在王府里吗?别忘了,你是皇后。”
音晚仰起?头,可怜巴巴看?他:“我?想走。”
萧煜道:“不?行。”
她神色怔怔,须臾间眼眶溢出泪花儿,莹亮湿润,娇弱哀戚。
萧煜看?了她一阵,从袖中?摸出帕子?想给她拭泪,却见她满是抗拒地向后躲闪,一直躲到她爹的身后。
谢润挡住萧煜,道:“容臣单独与女儿说几句话。”
萧煜目光紧落在音晚身上,看?她乖乖地跟着谢润,往假山深处的沟壑间走去。
谢润压低声音与音晚说了几句话,安抚似得拍了拍她的手背,面含不?舍却又克制地把音晚送回萧煜身边。
他揖礼告退。
音晚落寞地目送谢润走远,又坐回她方才坐过的大石。
萧煜撩袍坐到了她身边。
不?得不?说,音晚是很会选地方的。此处不?光隐蔽,景致亦甚佳。
天光云影,老松柔树,空中?氤氲着落雨后的湿气,偶有微风吹来,拂动衣袂翩翩,颇有些闲雅情调。
萧煜举起?瓷盅灌了口酒,心绪沉静下来,握住音晚的手,柔声道:“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音晚低垂着眉眼,没有挣开他,一副温柔顺从的模样,默了许久,她道:“坠子?的事你查清楚了吗?”
萧煜蓦然一怔。
音晚忧郁低语:“我?爹说你心里有数了,会查清楚的,那你什?么时候能查清楚,能还我?清白?”
萧煜曾经在登基后,于百忙之中?抽空去了趟小别山。他没惊动乌梁海和?陈桓他们,只带着陆攸去的,让陆攸详细跟他说了当时的情形,把有关方位一一指了出来。
他认为谢润的判断是对的,那些人应当就是认识陆攸,不?想再跟他正面冲突,才专等着谢兰亭落了单出来行动。
若当真是这样,嫌疑最大的就是他麾下那些昭德旧部,而这项猜测一旦成立,那白玉髓坠子?的事情便更?加疑点重?重?,用心险恶。
可萧煜只能到这里。既不?能惊动他们,更?不?能摊牌审问他们。
他初践帝祚,权位不?稳,危机四伏。
谢氏、善阳帝的旧臣、藩将、边贼……敌人数不?胜数,而他所能依仗的便只有这些曾随他出生入死的昭德旧部。
若这个时候君臣生隙,无异于自断臂膀,自毁前路。
未央宫内,祸起?萧墙,兵戈相向的故事从未断过。若将他们逼急了,让他们以为自己要食言,不?肯将位子?传给伯暄,极有可能会铤而走险,为了伯暄一战。
若有一日,这些对四哥忠心耿耿的旧部站到了他的对立面,竖起?的幡帜还是伯暄,宫墙内再上演一番挚亲相残的戏码,九泉之下,四哥不?会安息吧。
这里面还牵扯着朝政、帝位。
萧煜轻轻叹息,搂住音晚,道:“再给我?些时间,等我?将位子?坐稳,我?一定会……”
音晚没等他说完,便甩开了他的手。
她怀里抱着卷轴,呢喃:“我?爹说,我?母亲是被你父皇抢进宫里的,她不?想去,不?想做妃子?,可世?宗皇帝拿皇权压她,她没有办法?,只能屈服。”
萧煜认识她怀里的卷轴,那是前不?久他从骊山行宫里拿出来送给音晚的,是苏惠妃的画像。
萧煜静静看?着她,许久,才说:“这不?一样。”
“苏惠妃只是父皇的嫔妃,可你是我?的皇后。她不?爱父皇,可是你爱我?。”
音晚摇头:“不?,我?不?……”
萧煜倏然倾身,将她拥入怀中?亲吻,把她未出口的话截断。
极具掠夺性且凶狠的吻,像要把音晚吞裹入腹,她被亲得眼冒金星,快要喘不?过气,拳头捣在萧煜胸前,想将他推开。
推是推不?开的,萧煜自己亲够了,才将音晚松开。
音晚抚着胸口,喘息凌乱,柔软的睫宇轻覆下来,遮住了眼底的神色。